尉迟敬德见状,轻斥道:
“陛下已有旨意,为何还不退下?”
传令兵的身子微微一颤,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陛下……”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前方……前方似乎还有些……别的状况。”
嗯?
李世民的眉梢动了动。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传令兵的神态,显然不只是发现一股敌军斥候那么简单。
尉迟恭是个直肠子,当即喝问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这厮,在陛下面前还敢吞吞吐吐的?”
传令兵被他一喝,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叩首。
“小人不敢!只是……只是前方的情况,小人言语难以描述,恐有错漏。斥候营的张千户建议……建议请陛下……或是哪位将军,亲自去看一看。”
此言一出,车内几人皆是一愣。
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竟需要天子亲临?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卖什么关子?”
他心中升起几分不悦。
三军统帅,岂能因斥候一句不清不楚的禀报,就轻易移驾。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许元开口了。
“陛下。”
他站起身,对着李世民躬身一礼。
“既然前方情况不明,不如就由臣代劳,先去一探究竟。”
他的语气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若是真有要事,陛下再移驾不迟。若只是虚惊一场,也可免去大军的奔波。”
李世民看向许元,目光中带着审视。
让许元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准了。”
他看了一眼车外昏暗的天色,又补充道。
“尉迟敬德。”
“末将在。”
“将朕的‘照夜雪龙’牵来,给许大人。”
此言一出,连尉迟恭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照夜雪龙,乃是西域大宛进贡的千里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是李世民最钟爱的坐骑之一,平日里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多骑。
如今,竟借给了许元。
不过,尉迟敬德也没有多说什么,连忙应声而去。
许元心中也是一暖,再次躬身。
“谢陛下。”
“去吧,速去速回。”
李世民摆了摆手,目光深邃。
“朕与辅机他们,乘车缓行,随后就到。”
“臣,遵旨!”
许元不再多言,转身下了马车。
片刻之后,在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中,他已在那名传令兵的引领下,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马蹄翻飞,寒风贯耳。
照夜雪龙不愧是宝马良驹,在崎岖的官道上奔驰,依旧如履平地。
许元伏在马背上,心头却萦绕着一丝不安。
思绪间,前方的传令兵已经勒住了马缰。
“许大人,到了。”
“就在前面的山梁上。”
许元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名亲卫,跟着传令兵快步登上了旁边的一处高地。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将大地映照得一片朦胧。
站上山梁,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夹杂着血腥气,顺着寒风钻入鼻腔。
许元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投向了山梁之下。
只见前方的山谷坳里,赫然坐落着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庄。
不对!
此时,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村庄了。
那是一片火海。
熊熊的烈焰,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魔爪,贪婪地吞噬着一栋又一栋的屋舍。
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将那轮残月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整个村庄,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哭喊,没有求救,甚至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只有烈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许元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愤怒。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刀,落在了身旁一名斥候百户的脸上,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这……是谁干的?”
那名斥候百户,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可此刻,这位在刀口上舔血的悍卒,眼中却满是血丝,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禀报道。
“回大人……是……是之前那伙高句丽的骑兵。”
“此前,我们的人追丢了他们,返回时便发现了这里的火光。等我们摸进村子时,已经……已经晚了。”
斥候百户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自责与无力。
“整个村子,上上下下,六百多口……全被屠了。”
“我们……我们只找到了一个还剩一口气的老丈。”
“那老丈临死前告诉我们……”
“他说,那些高句丽畜生,怕他们……怕他们会为我大唐王师引路,怕他们会向我军……提供粮草和情报。”
“所以……所以他们就提前动手,将整个村子……灭口!”
灭口!
许元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那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此刻已经化作了滔天的怒焰,在他四肢百骸中疯狂奔涌。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
可眼前这被屠戮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是大唐的子民!
高句丽此举,已经不是战争,而是畜牲行径!
许元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唯独那双眸子,黑得吓人,仿佛凝聚了整个寒夜的冰霜。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焦糊与血腥的空气,那味道呛得他肺腑生疼。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
“你们全都查过了吗?全村……一个人都没了吗?”
那斥候百户双目赤红,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沙场汉子,此刻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确定了,监正。”
“我们的人,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搜了一遍,连地窖和草垛都没放过。”
“全村一共六百二十七口……如今,已经……已经全部遇难。”
六百二十七……
这个数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深深刺入许元的脑海。
那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那是六百二十七条鲜活的生命。
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勤劳质朴的男人,是温柔贤惠的女人。
他们本该在温暖的屋舍里,等待着王师的到来,可如今,却化作了这片火海中的焦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