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元却能感受到,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期盼与决绝。
这不仅仅是一个问题。
这是天可汗对自己,也是对整个帝国的叩问。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许元的身上。
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这些帝国最顶尖的文臣武将,此刻都想听听,这个屡创奇迹的年轻人,会如何回答。
许元心中念头飞转。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此战的艰难,更知道安市城下,李世民最终无功而返的遗憾。
但他能说吗?
不能。
此刻,三军将士气势如虹,天子御驾亲征,正是需要一鼓作气的时候。
任何一句丧气话,都可能动摇军心。
他的职责,不是做一个预言家,而是要做一个能为大唐带来胜利的实干者。
而且,这一世,大唐有自己改良的军械,还有自己带来的秘密武器!
高句丽,绝无可能赢!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李世民那深邃如海的目光。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陛下,臣敢问,您看到了什么?”
李世民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反问。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眉头微皱。
李世民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再次看去,沉声道。
“朕看到的,是六万枕戈待旦的精兵,是十万保障有力的民夫,是我大唐无坚不摧的兵锋。”
许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微笑。
“不。”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陛下,臣看到的,不是六万大军,也不是十万民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许元朗声说道。
“臣看到的,是陛下您席卷八荒、一统四海的决心!”
“臣看到的,是炎黄子孙,汉家儿郎,绵延千年不绝的赫赫武功!”
“臣看到的,更是天道之所向,民心之所归!”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
“高句丽,蕞尔小邦,窃据辽东,不敬天朝,此为不义。”
“其国主残暴,弑君自立,民不聊生,此为不仁。”
“陛下兴仁义之师,讨无道之贼,此乃天命!”
“以天命,伐不义,如泰山压卵,如江河决堤,焉有不胜之理?”
一番话,掷地有声,磅礴大气。
他没有去分析双方的兵力对比,没有去讨论战术战略。
他直接将这场战争,从军事层面,拔高到了“天命”的层面。
大唐皇帝陛下,就是天命!
这马屁拍的,清新脱俗,又直击要害。
果然。
李世民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他重重地拍了拍许元的肩膀,眼神中满是欣赏与快慰。
“泰山压卵,江河决堤!好一个天命所归!”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许元这番话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万丈豪情。
他转过身,面向众将,声音如龙吟虎啸。
“传朕旨意!”
“大军休整一日,明日清晨,拔营启程!”
“沿蓟州古道,直取辽东!”
“臣等,遵旨!”
众将齐声领命,声浪冲天。
大军再次开拔。
这一次,不再只是两万玄甲军了,而是整个东征大军的滚滚洪流。
旌旗如海,刀枪如林,车马的轰鸣与士卒的脚步声汇成一曲雄浑的战歌,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奏响。
蓟州古道,这条承载了千年风霜的道路,距离上次的隋朝东征高句丽铩羽而归之后,再一次见证了中原王朝的赫赫兵威。
又是三五日的急行军。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但所有人的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火。
天色渐晚,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似乎预示着一场风雪的到来。
为了抵御严寒,也为了方便议事,李世民的御驾被改造成了一辆宽大的四轮马车。
车厢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一张简易的行军堪舆图,铺在矮几上。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以及许元,四人围坐。
“诸位爱卿请看。”
李世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此处,便是营州。”
他的指尖顺着一条蜿蜒的黑线缓缓移动。
“过了营州,再往前,便是辽水。而从此处开始,道路便开始变得狭窄崎岖,山林密布,已不适合我大军主力快速穿行。”
车厢内的气氛,随着李世民的话语,变得凝重起来。
长孙无忌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沉吟道:
“陛下所言极是。大军辎重繁多,若是道路不畅,行军速度必然大减。一旦被高句丽人抓住机会,于险要处设伏,我军恐会陷入被动。”
这位帝国的宰相,考虑的永远是如何将风险降到最低。
“怕他个鸟!”
尉迟恭那洪亮的声音在车厢内炸响,他一拍大腿,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
“管他什么狭路险道,俺老黑愿为先锋,率三千玄甲,遇山开路,遇水搭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满脸的横肉都在抖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凿穿敌阵的场景。
李世民闻言,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尉迟恭的勇武,他自然信得过。
但为君者,不能只凭一腔血勇。
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许元。
“许元,你有何看法?”
许元抬起头,目光在地图上扫过,脑中飞速地将眼前的地形与后世的记忆进行比对。
他正要开口。
“报——!”
一声急促而高亢的通报声,从车外传来,打断了车内的议事。
一名身披轻甲的传令兵,在内侍王德的引领下,快步走到车前,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前方斥候急报!”
李世民眉头一挑,沉声道:“讲。”
“我军前出三十里的斥候队,在前方山谷发现一股高句丽骑兵,约莫四五百人。”
传令兵的声音清晰而急促。
“交手了?”
尉迟恭立刻追问,身子都往前倾了几分。
传令兵摇了摇头。
“未曾。对方极为警觉,见我军斥候,没有恋战,还立刻纵马遁入山林,我军未能追及。”
听到这里,车内的几人神色都缓和了下来。
长孙无忌捋了捋胡须,淡然道:
“意料之中。我大唐近十万大军压境,高句丽那边若是连个哨探都不派,那渊盖苏文未免也太过愚蠢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错。区区一股游骑,探明其动向,多加防备便是,不必大惊小怪。”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战争开始前,双方必然会发生的试探,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传令下去,斥候营扩大搜索范围,前军加强戒备。”
“是!”
传令兵应了一声,却并未起身离去。
他依旧跪在那里,头颅低垂,似乎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