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呷了一口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说说看。”
“侯爷神机妙算!”
曹文的语气中充满了钦佩。
“您下令将人分开,这边这个还没等审,就自己崩溃了。另一边那个,也是个软骨头,末将刚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就什么都说了。”
“末将仔细比对了两人的口供,几乎一字不差,可以断定,皆是实情。”
“正如侯爷所料,此次刺杀,正是亳州刺史宋乾,与亳州孙家家主孙茂联手所为。”
“他们得知侯爷您要南下巡查,担心以往的腌臢事被揭发,便想先下手为强,将您刺杀于半途,再嫁祸给山匪。”
曹文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
“此外,他们还交代了宋乾与孙家这些年狼狈为奸的诸多罪证。”
“包括但不限于,侵占良田,私设税卡,草菅人命。”
“甚至……他们还暗中与南边的一些部族有生意往来,将我大唐的百姓,当作货物一般,拐卖出去,以换取珍宝!”
“咔嚓!”
许元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瓷器碎片,落了他一手,他却恍若未觉。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身上骤然升腾而起,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好。”
“好一个亳州刺史。”
“好一个孙家。”
许元缓缓站起身,将手上的碎片拂去,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冬的冰。
“他们还真是给了本侯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既然如此,本侯若是不还一份大礼回去,岂不是显得太过小气了?”
他转头看向曹文。
“去,把张羽叫来。”
“是!”
曹文领命,正要起身离去,却又迟疑了一下。
“侯爷……那两个人,如何处置?”
许元抬起眼,眸光幽深,淡淡地吐出五个字。
“没用的东西。”
曹文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侯爷的意思。
所谓“活命”的机会,不过是撬开他们嘴巴的诱饵罢了。
从他们选择对侯爷动手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末将明白。”
曹文重重一抱拳,再无迟疑,转身快步离去。
许元重新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面沉如水。
片刻之后。
山谷的另一头,隐约传来了两声短促而绝望的怒骂,随即是利刃入肉的闷响,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这世上,又少了两个肮脏的灵魂。
很快,曹文便与另一名同样身材矫健的将领,一同来到了许元面前。
来人正是斥候营的另一位千户,张羽。
“末将曹文(张羽),参见侯爷!”
两人齐齐单膝跪地。
“起来吧。”
许元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他看着眼前的两名心腹爱将,沉声下令。
“传我将令。”
“大军继续在此地潜伏,不得暴露行踪。所有篝火减半,斥候范围扩大一倍,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是!”
“本侯,依旧只带两百玄甲军,按原计划,前往亳州。”
许元看向曹文和张羽,眼中精光一闪。
“而你们两个,即刻挑选斥候营中最精锐的弟兄,换上便装,提前潜入亳州城。”
“你们的任务有三。”
“其一,暗中查探,找到孙家和刺史府所有罪证的藏匿之处,尤其是王虎留下的那些东西。”
“其二,找到被他们控制的王虎家人,摸清关押地点和守卫情况,伺机解救。”
“其三,绘制亳州城防图,摸清城中兵力布防,尤其是刺史府和孙家的私兵动向。”
许元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而有力。
“记住,本侯要你们做的,是潜伏,是侦查,不是打草惊蛇。”
“在本侯抵达亳州城之前,我要你们像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将整个亳州城内所有的黑暗,都给本侯看得一清二楚。”
“等到本侯入城,便是收网之时。”
“听明白了吗?”
曹文与张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灼热与战意。
“末将遵命!”
两人轰然应诺。
许元收回目光,山巅的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转身,走回篝火旁,洛夕和晋阳公主她们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忧色。
“走吧。”
许元的声音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审讯与雷霆般的命令,都只是幻觉。
“我们,也该继续了。”
……
两日后。
亳州城那高大而古老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
青灰色的砖墙在日头下泛着历史的斑驳,城楼巍峨,旌旗在风中舒展。
然而,城门口,却有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向沿途路过的商人讨要吃食。
虽然不多,但确实有。
亳州去年遭了水灾,这倒也情有可原。
许元一行人,轻车简从,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然而,就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
许元敏锐地感觉到,有数道隐晦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街角茶楼二层的窗边,一个端着茶碗的茶客,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三息。
对面绸缎庄门口,一个正在招揽生意的伙计,吆喝声顿了一下,眼神飘了过来。
甚至连路边一个卖糖人的老汉,那浑浊的眼珠,似乎都在他们经过时,微微转动了一下。
这些目光一触即分,隐藏得极好,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但在许元眼中,却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清晰无比。
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张开。
许元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却并未在意。
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富家公子,带着女眷游山玩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景致。
一行人最终在城东一家名为“尘途客栈”的院落前停下。
这客栈位置不算偏僻,却闹中取静,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刚刚在客房安顿下来,月儿沏好的茶还没凉透。
“咚咚咚。”
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了。
店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恭敬。
“客官,楼下……楼下有人找。”
许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何人?”
“是……是刺史府的人。”
店家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说是……亳州刺史宋大人,已在府中备下薄宴,为侯爷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