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模范(22年11月3日)
张梦馍2023-05-03 19:482,702

   美国纽约时间11月2日,下午2:38。

   从被女友劈腿分手开始,到现在,向伊周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有余了。

   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向伊周不去上学,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他拉严了床帘,把身体紧紧裹在与房间同样黑暗的被子里,戴上耳机一刻不停地轮播着节奏明快的歌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这冰冷的世界中保护自己。

  这是他从专业角度为自己开出的“药方”:当一个人的情绪濒临失控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可是,一旦歌曲稍歇,他的脑海里就会再度响起女友饱含不屑的话语:

  你不像个男人!

  你只是我的提款机!

  你又絮叨又文弱,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

  他真的很想反驳这个声音,想要告诉它,自己也是有人爱的!

  可是,就在他将要拨通母亲的电话时,他竟又情不自禁地退缩了。

  ——你这个废物,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这句话,不也正是母亲经常拿来骂他的吗?

  美国的秋,真冷。

  即使躲在被窝里,向伊周还是感到一股彻骨的幽寒,让他不由地冷战。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身体里为数不多的热气会随着呼吸一起被这里的寒冷带走。

  他闭上眼睛,忍受着耳机里节奏鲜明到令人心悸的重音乐,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然而,在整整一天的痛苦沉淀下,他愈发感到连这些音乐也压不住心里的烦躁了。

  忽然,他的耳机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那是一个女子与他对话的录音。听到这个声音,向伊周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冰冷沉滞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笑。

  是啊,他不孤独!他不是没有人爱的!

  他还有赵京墨姐姐呢!

  于是,他连想都没想,便立刻翻出赵京墨的微信,给她拨通了电话。

  北京时间11月3日,清晨4:28。

  美国纽约时间11月2日,下午3:28。

  一夜未眠的赵京墨忽然接到了向伊周的电话。

  赵京墨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通。

  尽管她还在因为“2032年的向伊周”而对2022年的向伊周心存芥蒂。但想到自己被种下的心理操纵就是在22年的向伊周帮助下才得以解除,她还是决定“还了这个人情”。

  可是,当她耐心听完了向伊周被女友分手、被母亲嫌弃的前因后果,又听完了他由此而生的自我怀疑之后,她竟然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两人的身上,竟然有着相似的伤口。

  于是,她真心实意地安慰道:“别怀疑自己,向伊周,你没有错,你是值得被爱的。”

  只有赵京墨知道:这句话,既是说给向伊周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在赵京墨的声音陪伴下,向伊周才感到了放松和温暖。

  他从束手束脚的被窝里走出来,拉开窗帘,坐在飘窗边上开始跟他的赵京墨姐姐聊天。可是不知怎的,今天的姐姐竟总是不由地谈起她的父亲。向伊周虽然觉得奇怪,但为了让姐姐高兴,他便也顺着她的话,讲起了自己的父亲和家庭。

  ——这些故事,他还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向伊周的父亲是大学老师,母亲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富家小姐。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家原本是小区里有名的模范家庭,过着夫妻和睦、父慈子孝、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人前恩爱有加的母亲和父亲,实则早已貌合神离、各自分居生活。为了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全职在家的母亲把年幼的向伊周视为了自己的新“成绩单”,一旦向伊周的表现不符合她的理想,她就会对他大发雷霆,对他的一切极尽贬低。每到这时,向伊周便只能逃到父亲那里,在父亲身边获得一些安慰。

  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总要到处出差。为了能更多地陪伴儿子,在他12岁生日的那天,父亲就送了他一只蓝色的录音机作为礼物。从此之后,他便开始将父亲的声音录制成磁带,当他再感到痛苦的时候,便可以将磁带放进录音机里,在父亲声音的陪伴下平复心绪。

  可也是在他12岁的这一年,父亲出轨在外的事情终于被母亲知晓了。

  盛怒之下的母亲直接将这件丑事抖落到了父亲工作的大学里。于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父亲与“小三”的照片传遍了大学校园,父亲的“风流韵事”也成了大学师生们新的谈资。

  原本人人尊敬的父亲就这样身败名裂,成了人人唾弃的“伪君子”。

  不堪众人指点的父亲很快办理了离职手续,并在一个夜晚上吊而亡。

  而逼死了父亲的母亲,在得知父亲的死讯之后,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

  他还记得,父亲出殡的那天,是一个星期四。

  12岁的向伊周不能理解大人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年幼的他只是想去送父亲最后一程,可就连这简单的要求,母亲也不肯答应。

  在父亲出殡的那天,母亲冷着脸守在大门口,坚决不让他出门,更不许他为父亲落泪。她恶狠狠地拿抹布擦干他脸上的泪珠,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父亲是他们家里的罪人。他呜咽着摇头,她便气急败坏地用手扇他的脸,直到他肯点头为止。

  看着母亲红着眼睛的狂态,向伊周害怕了。他趁着母亲不备逃回到房间里,锁上房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拿着父亲送的录音机播放起父亲的声音。

  可也是这个声音,竟让母亲的情绪更加暴躁。到最后,她竟拿着斧子劈开了他的房门,夺走了他的磁带,当着他的面,将那存有父亲最后痕迹的磁带扔进灶火里烧了个干净。

  12岁以后,向伊周真正成了单亲的孩子。因为失去了收入来源,母亲不得不出去工作。在生存的重压下,母亲对他的控制欲也更加强烈。一旦他的表现没有达到母亲的期待,母亲就会细数自己多年来的含辛茹苦,用“孝道”逼迫他服从自己。

  从12岁至今,在外人看来,母亲和他依旧是人人称道的模范家庭:母亲是守节的典范,而他也是品学兼优的“别人家的孩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所谓的“模范家庭”,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虚伪的。

  他虽然对自己这个靠谎言编织出来的家庭无比厌恶,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正是靠着这个谎言才能活到今天,将他好好养大。于是,他只能选择忍耐。

  故事讲完。两边的话筒都沉默了很久。

  向伊周捏着手机,听着话筒对面的死寂,忽然感到一阵惶恐:自己是不是过于坦诚了?是不是自己那可笑的家庭经历把他的姐姐吓到了?

  还是说,姐姐听烦了自己的故事,早已不在电话那边了?

  他略微蹙眉,咽了咽口水润润嗓子,鼓起勇气问道:“姐姐,你……还在听吗?”

  彼时的赵京墨还沉浸在向伊周的故事里。

  听到他的问话,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 :“我在听。”

  许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离世,让今天的赵京墨对向伊周的故事格外有感触。至少在今天,他不是未来的“连环杀人嫌犯”,而只是一个与自己身世相仿的男生。

  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抱歉,我刚刚有点晃神。因为我在你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

  可向伊周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语继续自怜。他捏着手机,满心关切地问:“姐姐,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还没有恢复好?你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在向伊周的追问下,赵京墨也“礼尚往来”地将自己与父亲的多年回忆和盘托出。她也坦然承认,在送走父亲之后,自己已经好久都没睡个好觉了。

  向伊周胸有成竹地说:“姐姐别担心,失眠问题很容易解决,你就交给我吧。”

  他在电话里教她安眠方法,又再次通过电话为她进行短暂的催眠治疗。在他的帮助下,赵京墨终于在11月3日星期四的早晨安静睡去。

  果然一觉好眠。

  

  

继续阅读:第95章 破绽(2032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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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见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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