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王重楼就来到了金城小区。
他在李空青家楼下的小花园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赵京墨。看着她惊恐如鸟的样子,王重楼感到很不是滋味。
他走到赵京墨身边,蹲下身,耐心地说:“走吧,我们回去看看。”
李空青万万没想到,赵京墨出门时还是独自一人,可回来时竟然带了一个警察陪同。
面对王重楼的问询,李空青看着从书房里搜出的两件物证,感到非常委屈,“王警官,我自己一年到头都很少回到这边,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这两件东西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对于李空青的回答,王重楼并不意外,只是说:“李先生,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申请拘捕令,所以没法立刻带你走。但你若真是清白的,请你明天主动到警局报告,好吗?”
经此一事,赵京墨的神志再度陷入混乱。她的耳畔也再度响起了向伊周魔人般的呢喃。她再也不敢跟李空青独处,王重楼便在跟李空青商量后,将她安置在了女警宿舍。
开车护送赵京墨回警局的路上,王重楼用余光注意到她的紧张,便安慰道:“周小姐,别担心。虽然我不能透露具体办案进度,但我能跟你保证,李空青绝不是凶手。”
赵京墨没有立刻回应,却将王重楼的话听进了心里。半晌,她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问道:“王警官的意思是,是有人在李先生的家里动了手脚,对吗?”
王重楼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点了点头,“是的。之前我们已经截获过一次你家地址被人泄露的事情,所以我想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说完,王重楼犹豫片刻,最终在安慰和隐瞒之间,选择了直男地语出惊人:“简而言之,你们的地址应该已完全被凶手掌握了。”
听到这个腿短,赵京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想到李空与沈琼青的嫌疑应可以消除,她在恐惧之余竟然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瞥见赵京墨的神情有所缓和,王重楼的心里也宽慰了不少。想到沈琼的嘱托,他最终没有把自己在周家附近看到可疑黄毛男的事情说出来。
根据“黄毛男”的活动范围和体貌特征,在李清婉等警员的帮助下,王重楼已经初步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城南郊的无业混混,赵飞。
在同一片的夜空下,向伊周穿着一袭黑衣,戴上黑色的口罩独自走出家门,坐着出租车一路来到南郊,又在七拐八拐之后,找到了一个建在胡同中央的废旧报亭。
趁着夜色正浓,他在报亭柜台上放下了一颗红色糖果,然后快步消失在了胡同的尽头。
深夜时,向伊周从一个短促的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又哭湿了枕巾。
他平静起身,趿拉着拖鞋,将濡湿的枕巾草草丢进洗衣机里,然后走去卫生间里洗脸。看着镜中眼眶犹红的自己,他默默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
刚才,他又梦见了那场烧毁了他前半生的大火。
——那是他自己放的火,也是让他与赵飞结缘的火。
24岁时那年,向伊周的母亲去世。埋葬了母亲之后,向伊周没有再回到美国,而是在G市医院做了实习医生。
实习期间,他负责的病房里有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白血病少年。少年很是叛逆,从不肯轻易打针吃药,还经常试图逃跑。在向伊周不厌其烦地抓回了他好几次后,终于有健谈的同事告诉他,这少年其实早被院里判了“慢性死刑”:他的病情只有换骨髓才能活下去,而他的父母都不肯缴纳医药费,甚至早已弃他而去。
向伊周在少年的眼里看到了不合年纪的决绝。他在一个深夜拦住了少年意图割腕的手,也给了他生的希望。
为了给赵飞凑齐手术费,24岁的向伊周卖掉了母亲留下的老房子。
腾房搬家时,向伊周特地将老房子里的所有家具留了下来。他雇了一辆车,将这些老家具径直拉到人迹罕至的海边,然后用一把火将它们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家具还是父母在结婚时定做的。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它们曾经是他最鲜活的回忆,可是在炙热的火焰之下,它们竟显得那样脆弱不堪。
熊熊的火焰在腥咸的海风里嘶吼着,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身边的家具:双人床、写字台、衣柜、梳妆台、挂衣架……向伊周畅快地欣赏着火焰的暴行,看着那些家具在凶猛的火蛇舔舐下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把惨白的灰尘——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24岁的向伊周站在火堆面前,心里感到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兴奋:他曾以为生命宝贵,原来生命也好、记忆也罢,竟都是这样脆弱的东西。
他的脸上挂着畅快的笑。火焰吞噬了那些家具的同时,也摧毁了他饱受创伤的旧身心,还了他灵魂自由。
在冰凉的水柱刺激下,他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向伊周精心地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回到卧室里,将摆在书柜里的一只老式录音机拎到床头,按下了“播放”键。
寂静的房间里,赵京墨的声音孤单地回响着。向伊周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在赵京墨的声音里重新躺回床上,像个小孩子似的裹紧四个被子角,很快陷入了梦乡。
城市的另一边。黄毛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猫,踩着月光,敏捷地穿梭在废弃胡同之间。绕了很长一段路,他才走到了报亭的所在,将被放在报亭柜台上的一枚红色糖果丢进嘴里,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