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第二天一早,王重楼便亲自护送赵京墨去接受催眠治疗。
虽然对向伊周颇有怀疑,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赵京墨还是镇定地接受了向伊周的催眠。
但她不知道的是,向伊周早已从她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变化中看出了她对自己的隔阂。他不动声色,用药茶让赵京墨快速进入昏沉状态,然后开始了早有预谋的话术。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碰撞发出一阵清脆悠长的响声。治疗多日的赵京墨已被向伊周培养出了应激反应,一听到这声音,便立刻不自觉地放松警惕,开始接受向伊周的引导。
“周小姐,现在请你调整好姿势,保持深呼吸。今天我们要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内容。”
看着躺在催眠床上任人宰割的赵京墨,向伊周轻勾起唇角,笑得温柔而妖孽。
“现在,你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这是一个安静的午夜,因为没有继任校第一名,你被父亲罚跪了整整一夜。直到他睡着了,你才被母亲悄悄扶起来回到自己房间里睡觉。”
“可是,膝盖上的疼痛让你辗转反侧。于是,你悄悄爬起来,就着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从写字台的角落里摸出一本被人撕得七零八落的笔记本,翻开一页空白,在上面‘沙沙’地写起来。”
“这本日记是初三时被你父亲撕坏的。那一天,父亲自称偶然从你的柜子里翻出了那本写满了控诉和不安的笔记本,看完后自然勃然大怒,当着你的面把笔记本扯烂,还罚你跪在他床前忏悔了一天一夜。等你被允许站起来时,两膝都已紫得发黑,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在向伊周如魔咒般的引导声中,赵京墨竟真在脑内播放起了她与父亲有关的痛苦记忆。
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下,她看到了重男轻女的父亲、懦弱无能的母亲和敢怒不敢言的自己。
多年来父亲对她施加暴力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不断重播,将她深埋心底的痛苦深深剖了出来。
向伊周默默在旁观察着赵京墨的神情变化。听着她切骨蚀肤的挣扎与呢喃之声,他终于能百分百确认:眼前的“周小姐”无疑就是十年前的赵京墨。
向伊周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端着茶杯走到正在痛苦挣扎的赵京墨旁边,在她耳畔用勺子柄敲了敲杯壁。
“现在,你应该跟着我重复一句话。你要说‘像我这样千疮百孔的人,根本配不上现在的幸福生活’。记住了吗?”
赵京墨紧闭双眼,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机械地念叨着:“是。像我这样千疮百孔的人,根本配不上现在的幸福生活。像我这样千疮百孔的人,根本配不上现在的幸福生活……”
向伊周满意地笑了,“很好。周小姐,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以后每当你想要快乐时,你就要想起这句话,记住了吗?”
赵京墨再次点了点头,“记住了。”
看着赵京墨无比听话的样子,向伊周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这下,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无论在你痛苦时,还是在快乐时,
我都要让你永远只能想起我。
在赵京墨接受治疗期间,王重楼安排了几名得力警察在中心留守,便提前赶回了警局。
虽然他相信李空青是无辜的,但是事出蹊跷,他一定要亲自问询李空青。
李空青再三强调,自己确实对凶器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有心要趁机加害赵京墨。他委屈地说:“小雨昏迷的时候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陪她。我要是真想害她,悄无声息去做就是了,根本不用这么费事啊!”
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和李清婉连夜搜集来的监控视频等证据,王重楼确认他没有扯谎,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对:自从案件发生以来,他们在跟进的线索,似乎总是凶手事先留好的。
王重楼在心里默默思考这段时间以来的办案警力:凶手似乎颇为熟悉警方的办案方式,尤其熟悉他个人的办案风格,所以总是张狂地“抛头”在先,却又能谨慎地“隐身”在后。而他们就像被他调度的乐队,跟着他的指挥棒团团乱转,却始终掌握不了主动权。
王重楼很讨厌这种被凶手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决定跳出现有的办案流程,另辟蹊径。
因着向伊周的别样催眠,赵京墨这次在铃声结束了很久之后才终于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向伊周的催眠挖出了她掩埋在心底的、最深沉的痛苦,这让赵京墨的身体不停打冷战。
在这最无助的时候,原本还令她心有怀疑的向伊周此刻看来也如救命稻草一般可爱了。她很想在他身边喘息一会,可是一贯会在治疗结束后留她一阵的向医生,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留客之意,反而坚决地让楼下留守的便衣警察们送走了她。
从向伊周处离开后,赵京墨直接被送回了女警宿舍。
沈琼从向伊周那里听说了好友的情况,来到警局想带女主回家。
可是赵京墨一听到沈琼的声音,脑海里向伊周的呢喃和真正周小雨留下的“信任”告诫立刻打起了架,
恍惚间,她竟然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冷漠地站在她面前,把脚踩在她身上。
赵京墨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抬起眼皮,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逼真的父亲,看着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嗤”地一下点燃了她在少年时最为珍视的那本日记本,让她写在里面的那些如羽毛般轻柔的无助心事转眼间就化为了灰烬。
她强迫自己镇定,闭上眼睛,反复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可她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仍是父亲笑得戏谑的脸。
在这无比逼真的幻想里,她终于被心底养成已久的恐惧压垮,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眼泪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地淌了下来。
她像一只卑微的虫子,手脚并用地爬到高高在上的父亲面前,伸出手拽紧父亲的裤脚,声嘶力竭地求饶:“我错了!求你别烧我的日记本!我认错了!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忤逆你!再也没有下次了!”
隔着一道门,沈琼听着房间里好友的哭声和呢喃声,惊觉事情不妙,赶紧扭动门把手,同时大力地拍打门板。
“小雨!周小雨!你把门打开!”
“你在干什么?谁跟你说了什么?你身边还有谁?”
“周小雨!”
赵京墨沉浸在记忆的幻觉里,看着父亲两指捏着打火机,蹲下身子,朝自己那张哭皱了的脸看了好一会,才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可是他开口说出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小雨!周小雨!你开门呐!”
赵京墨这才注意到了耳畔传来的声声呼唤。看着眼前因此而变得愈发扭曲的父亲的脸,她立刻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她扶着床角强撑起半个身子来,另一只手掐紧自己的大腿,想要借此转移脑内的痛感,可即便如此,那扇近在咫尺的门板此刻却似远在天涯。而父亲狰狞可怖的身影也如影随形,让她情不自禁地双膝发软、两股战栗。
她再度被情绪压倒在地,被“父亲”幻化的或戏谑、或嘲讽、或冷漠的面孔团团围绕,任凭泪水不受控制地泊泊而出。
她无助地最后朝着门板上那剧烈转动的门把手望了一眼,终于闭上了眼睛。
耳畔,是父亲刺耳的嬉笑怒骂,和向伊周的呢喃低语:“周小姐,你觉得像你这样千疮百孔的人,真的配得上现在的幸福吗?”
门外,沈琼听到门内的好友竟然没了声音,心里更慌了。
“周小雨!你快开门!你要急死我吗?”
“周小雨!周小雨!你别睡过去啊!你给我醒过来!”
“周小雨!……赵京墨!”
沈琼终于忍无可忍,喊出了那个原本已成忌讳的、她已快有十年都没有喊过的名字。
也就是这一声呼唤,竟让赵京墨短暂地恢复了清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踉跄着起身,两、三步扑到门边,终于打开了门锁。
门被骤然打开。门外没设防的沈琼一下子向前扑倒,与门内的赵京墨扑了个满怀。
即将倒地的沈琼眼疾手快地用手护住了赵京墨的脑后,可也因此让自己完全没了防备,全须全尾地倒在了赵京墨的身上。
“小雨!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沈琼吃痛地揉了揉腰,便赶紧去看身下的赵京墨。可无论她如何喊她、晃她,赵京墨竟都紧闭双眼、毫无反应,似乎陷入了沉睡。
沈琼不安地将手指探到她的鼻下,突然惊叫一声,扑到了一边。
躺在地上的赵京墨,竟已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