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到了11月24日。
这一天，在2022年的日历里，又是一个星期四。
赵京墨在下班回家之后早早入睡。再度来到了十年后的时空，她刚以“周小雨”的身份醒来，就听说自己上星期设置的“陷阱”竟已提前进行并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京墨的第一反应不是得知“真凶落网”的欣喜，而是被吓了一跳，接着立刻爬起来给沈琼打电话，再三确认闺蜜平安无事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简单洗漱穿搭之后，赵京墨便与李空青和沈琼一起坐上警车，直奔警局“辨认真凶”。
空无一人的审讯室里，身穿黄色囚服的向伊周对着面前的一片茶色玻璃，从容地绽出一笑，仿佛这里不是警局，而是他的心理治疗中心。
隔着单向玻璃，赵京墨看着向伊周温暖无害的笑容，忍不住浑身颤抖。
随着向伊周的落网，过去的波澜也都渐渐归于平静。可是直到今天，她一见到他的脸，那如魔咒般的低语依然能进入她的脑海，唤醒她埋在内心深处的苦楚。
她紧咬下唇，努力对抗着脑内狂躁如涨潮般的痛苦记忆。
沈琼觉察出了好友的异样，侧了侧身，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赵京墨转过头，看到沈琼正朝自己投来灿烂一笑，“别害怕，大京。我陪着你呢。”
她勾起唇角，捏了捏沈琼的手表示收到了她的好意，又抬头问王重楼：“王警官，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没有办法依法制裁他，对吗？”
王重楼叹了口气，沉重地点点头，“是的。我们在抓住嫌疑人之后，就立刻派人对案发地和他的家里、工作单位做了全面搜查，但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这几天，我们审讯了几次，他拒不承认自己就是“星期四屠夫”，只承认是因为一时冲动绑架了沈琼。”
“让赵飞去跟他对峙呢？”沈琼忽然提议。
“赵飞不愿意作证，我们也不能强迫他。”王重楼紧皱双眉，恨恨地说，“赵飞那小子，不知道是被这个向伊周灌了什么迷魂汤，一门心思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非要还他不可。”
赵京墨凝视着玻璃另一边的向伊周，“如果找不到突破口，那就意味着……”
面色铁青的王重楼肯定了她的猜想，“没错。如果我们在向上面递交材料前，还找不到能确认他与“星期四屠夫”案有关的有力证据，那就意味着检方将只能按绑架罪一项罪名来对他提起公诉，他的罪责就很可能会比实际情况轻得多，甚至可能逃过一死。”
“赵飞那边……连物证也没有吗？”沈琼有些难以置信。
王重楼摇了摇头，“我们去调查了赵飞的家，也找到了他声称与向伊周联络用的那些糖球，可那上面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和DNA。我们猜测，向伊周应该是早就做了防备。”
沈琼越听越心凉，“怎么会这样？这家伙明明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居然还可能逃过死刑，这也太没天理了……”
王重楼深深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法庭是讲证据的，如果我们没有新的证据，那也只能任由他逍遥法外了。”
赵京墨不作声，隔着玻璃凝视着向伊周那张温润从容的笑脸，尽力克制着心里的汹涌澎湃。理智像一根脆弱不堪的弦，在风雨飘摇的情绪里瑟缩颤抖、摇摇欲坠。
任由他逍遥法外吗？
那么她的好大姐张泽兰，还有其他陌生的枉死者们，她们怎么能接受这种结果？
她们原本的大好人生，都是因为玻璃后面的这个男人才戛然而止。
——他凭什么能逍遥法外？
可是，一想起在2022年的时空里，她与向伊周因遭遇相似而相知相惜、互相疗伤的日子，她又不可抑制地动了恻隐之心。
那个曾在深夜里打来跨洋电话开导她的男生，那个曾帮助她舒压安眠的男生，那个连说话稍微大声了些都要赶紧说一声抱歉的温柔男生，她怎么也不能把他与如今的杀人魔联系起来。
赵京墨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她迫切地想知道，也必须要知道，在她不了解的这十年里，向伊周究竟经历了什么。而且，她也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或许正是解决谜团的唯一钥匙。
“王警官，能不能让我进去，跟向伊周单独说几句话？”
赵京墨抬头，正好对上了王重楼有些惊讶的目光。其实，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执着，她本不是冲动的人。
“让我进去吧，我应该有办法让他开口。”她的语气很坚定。
“大京，你疯了？”沈琼瞪大了眼睛，扳过赵京墨的脸想要看个仔细，“他是个杀人犯啊，你还想要羊入虎口吗？”
赵京墨还未回答，王重楼却先开口，“好吧，周小姐，我去替你打报告试试看。”
“王——重——阳！连你也疯了是吗！？”沈琼气急败坏地惊呼。
可她面前的两个人俱是神色平静，显然都没有在开玩笑。
王重楼想起了沈琼经历过的危险情况，又板着脸补充道：“周小姐，你也知道向伊周的危险性。所以请你在进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务必先保证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要为了获取证据而因小失大。”
赵京墨点头，“我明白。”
“我会派一组警员在此留守，以备无虞。”王重楼顿了顿，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周小姐，你一定要记住，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最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王警官。”赵京墨的语气平静。
沈琼早已听出好友语气里的决然，但她知道赵京墨一旦执拗起来，连十头牛都拉不回。于是，等到王重楼离开后，她才捏了捏闺蜜的手心，问道：“非要进去不可吗？”
尽管早已知晓答案，但沈琼还想做出最后的努力。
“是的。”一想到2022年的向伊周，赵京墨的心里仍有些同情和不忍，“有些问题，我必须亲自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唉，好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沈琼叹了口气，尽力摆出一副轻松的神色，“大京，你别担心，也别怕！我就在玻璃这边守着，如果向伊周这小子敢图谋不轨，我就立刻冲过来揍他！”
凝重的气氛终于被沈琼这句俏皮话打破，赵京墨也释怀地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的保镖姐姐。”
让受害者与嫌疑人在庭审前会面，原本并不合规矩。但作为受害者的赵京墨坚决要求，刑警队长王重楼又以职衔担保不会有问题，局长这才勉为其难破例允许。
傍晚的警局走廊里，跟落满枯叶的古刹一样寂静。
吱呀——
审讯室那扇颇重的房门被人悠悠拉开。
向伊周循声转身，看到赵京墨神色平静地独自走了进来，又坦然关上了房门。
“周女士？”
隔着一张审讯桌，向伊周微微挑眉，又朝来人绽出温柔一笑，“真是稀客啊。”
赵京墨扯了扯嘴角，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幽然开口道：
“向医生，有件事我其实早该让你知道的。”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并不是周小雨。我的名字叫赵京墨，就是十年前，与你在一场大雨中相识、但之后又改名换姓了的赵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