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纭别过头去,脸朝内侧,不再看他!
欧阳夙垂首,一声叹息:“我治好了南荣菡烟的病,便叫南荣子修举荐我入宫,你不叫芊雪出宫,我自不能勉强了你,却也要信守承诺,照顾芊雪,亦希望你能摒弃心魔,平平安安的……”
“心魔?”纤纭回过眼,凄然的望着他:“欧阳夙,你明知道,我的心魔就是你!要我如何摒弃?如何……忘记?”
她目中有泪,泪中带怨,怨愤的眼神,隐忍不发的怒意,几乎冲破她的眼眶:“哼!欧阳夙,信守承诺,说的好听,说的真好听!那么‘我永远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离开你’,这……算不算承诺?有的人……又是不是没有信守呢?”
欧阳夙身子一震,虽然,这不是纤纭第一次质问于他,可是,这三年来,这亦是自己心中不可触碰的隐痛!
他知道,他离开纤纭,无论出于任何目的,她的日子,定会是艰难的!
以红绸性子,以报仇为毕生己任,而纤纭自是她最锋利的尖刀,可是,尖刀出鞘,刺杀别人的同时,亦磨损了自己!
原本有他,给她一些安慰,给她一点温暖,可是他知道,自从三年前,纤纭的生命里,便只有黑暗,再没有过一丝阳光!
“纤纭……”
“是芊雪害我,是她……要我死!”不待欧阳夙开口,纤纭一句几乎令欧阳夙窒住了呼吸!
英毅的脸倏然有若僵木,愣在一处,目光凝视在纤纭目光里,许久,不曾移视!
“你欧阳夙号称‘毒圣’,芊雪跟在你身边多年,耳濡目染,相信不会连夹竹桃有毒亦不知道,更何况是用了足量的夹竹桃叶来熬水烹茶,哼!若非我发现及时,或换作于毒物一无所知之人,恐怕早就没有命在了!”纤纭一字一句,溢出唇齿,冷白的面容,切齿的言语,皆令欧阳夙骤然怔忪!
不,不可能!
自己与芊雪相处三年,她温柔贞静、心地善良,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不会的,芊雪性子温婉柔和,我想,这其中定是有所……”
“你信她不信我?”纤纭逼视着他,目光冷绝:“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她……若要出宫,除非……我死!”
脑中乍然一响,望着纤纭的眼神,渐渐聚拢,他望着她,望着她倾城倾国的绝美容颜,望着她目含冰雪、唇点霜凉的质问面孔,转念一想,纤纭心思何等细密,又与自己研毒多年,小小夹竹桃毒,乃平常人所用毒素,又岂能难得住她?
她,便无一丝觉察吗?
想着,眼神微微一动,纤纭立时感到霜临雪降,她何其了解他?他的每一个细微神情,在她的眼里,都已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你怀疑我?”纤纭几乎不可置信自己的眼睛,欧阳夙亦震惊于适才一瞬的凝神:“纤纭……我……”
“不要说了!”纤纭柔弱的身子,突似冷雪倒灌进心窝,冷得发抖:“至少……你信她……多过于信我!”
“不,纤纭!我只是在想,在整理这每一件事情,你亦不可因这一句话而冤枉了芊雪,可若真是芊雪所为,我……”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纤纭几近崩溃,冰冷的眼神虽不复往日的犀利,却仍是足可杀人的尖刃:“总之……你不信我!”
“我只是不信芊雪会……”
“欧阳夙你出去,你出去!”纤纭推开他,推开他不经意扣住自己的手:“我不要再见到你,不要!”
他太过公平的眼神,深深刺痛着她!
即使她知道,他没有怀疑她,即使怀疑,他仍会护着她,可是,她亦没有怀疑芊雪,即使怀疑,他亦会护着芊雪吧?
这……是她心里深深的不平!
曾经以为,无论他是欧阳夙,还是欧阳叔叔,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始终是自己,可是今天……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这从未怀疑过的事情,那被剜心般的疼痛,痛彻心扉!
才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女子,面色苍白如雪,纯白的雪纱便映得那脸色更如白纸!
欧阳夙眉目深深,纤纭,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极端?为什么……我们不能相爱,就注定一定要分开?
“纤纭……”
“出去!”纤纭别过身子,泪水落如雨下:“欧阳夙,你进宫来,是为了她是不是?你怕我伤害她,你怕我为难她是不是?”
痛已入心,便麻木无觉。
“纤纭,放过自己,好不好?”欧阳夙垂首,自与纤纭相见,似乎满心皆是无奈的叹息。
纤纭不语,隐忍的抽泣,令双拳握紧。
放过自己!欧阳夙,你又可曾放过我?我也恨自己,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许久,只有冷冷的静默,烛光幽幽,乱人心思。
欧阳夙望着她纤瘦柔弱的背影,这世上,也许只有他知道,纤纭看似坚强的外表下,那颗心如琉璃易碎,她需要呵护,可是……却没人能够给她,从前还有自己在,可是如今的这个局面……
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出殿外,沉重的脚步声,踏碎纤纭所有希翼!
欧阳夙走出殿来,芊雪与莓子还候在殿外等候,欧阳夙望她二人一眼,随而道:“那药过一下,再为婕妤服食一次。”
莓子点头应了,芊雪望着他,望着他疲累纠结的眉心,这样忧虑的眼神,她极少见到,只有奏起那首《上邪》时,他才会偶尔流露这样的神情,从前她只道是触景伤情,可是今天……
她望望内殿,再望回在欧阳夙脸上:“大哥……”
欧阳夙微微叹息,不语。
莓子见状,忙道:“芊雪,我先去看看婕妤。”
芊雪点头,待莓子进去,方向欧阳夙走来:“大哥,你终于来了,可是……你怎么会……”
“芊雪,不要问了,是大哥没有照顾好你。”欧阳夙沉敛的眼睫遮覆着眸光,芊雪心中一暖,唇边笑意柔柔,轻轻靠在欧阳夙肩上,声音哽咽:“大哥,芊雪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欧阳夙身子一动,将芊雪轻轻推开,涩然一笑:“芊雪,沐婕妤有为难你是不是?”
芊雪微微惊讶,泪光晶莹欲落:“沐婕妤性情古怪,却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她。”
言语间,有淡淡试探,欧阳夙凝眉,转身,望着天际墨空一色,唯有月光微露点点清白。
芊雪望着他,如此落寞的背影,如此孤寂的叹息,令她泪水夺眶而出,倏然冲上前去,紧紧拥住他:“大哥,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在这里,不想在这里,我只想跟大哥在一起,过清贫的日子,沐婕妤……沐婕妤她心肠狠毒,不会放过我!她根本就是……”
“芊雪!”欧阳夙挣开她的怀抱,转身望向她,深邃的目光里竟有迫人寒意:“不要这么说!”
芊雪一怔,涟涟泪眼被那突如其来的森寒凝冻,她凝望着他,望着他一脸肃重,心底猜疑倏然变得明朗清晰:“大哥,你……你认识她,是不是?”
颤抖细弱的声音,几不能闻,泪水落在裙衫上,瞬间不见。
欧阳夙望着她,她眼神殷切,娇唇紧咬,柔弱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抖动。
欧阳夙轻轻低下头,他不能否认,纤纭,亦是他心里不可触及的疼痛:“是,沐婕妤乃我故人之女!”
“好个故人之女!”
突地,内殿女子声音破夜而来,芊雪与欧阳夙回头看去,只见纤纭一身雪纱飘白,柔丽俏楚,面色苍弱,却丝毫无碍她一双冰眸澈澈,冻人心骨!
欧阳夙一惊,芊雪更惊讶得忘记行礼,纤纭缓步踱出内殿,眼神望在二人讶然的脸上,唇边却只有冷冷笑意:“莓子,给我教训她!”
凝在欧阳夙脸上的眼神,幽幽移向芊雪,莓子一怔,纤纭淡淡道:“才几天而已,就这般忘了规矩?还是……觉得有人能为你撑腰,而不把这‘关雎宫’放在眼里了?”
芊雪这才惊觉,悚然跪下身去,忙道:“婕妤恕罪,奴婢只是……只是……”
万语千言似都不是任何理由,说不定,理由反会令她更加生气。
紧紧咬唇,身子颤抖,纤纭回身望向莓子:“还不动手?难道叫我亲自教训她吗?”
莓子慌忙应声,正欲上前,却见纤纭玉手微扬,已然向芊雪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