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内殿,辗转难眠,反复思量着赵昂深邃的眼神,他,为何要这样?为何要封自己为淑妃?难道……不怕朝中议论,不怕杨辰妃吃醋,不怕失了杨家的势力吗?然若他一意如此,岂不是五年心思尽皆白费?
杨辰妃她是极少见的,于她只是听闻中的静好女子,都说她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可她却不信,这个世上,能有面对自己深爱之人移情别恋,仍旧能真正娴淑的女人!
夜色浓若漆墨,好似一块巨大墨玉望不见边际!
纤纭撑着头,靠在床榻边,眼前是微敞的轩窗,漏进秋末凉冷的风,她似已习惯了这种冷,绯幔珠帘被夜风打得凌乱,叮叮当当的响声,令纤纭心思莫名烦躁。
她微微闭目,纤手轻轻搭在小腹间,眉尖儿轻轻一动,只感到腹内隐隐的疼痛逐渐剧烈开来!
怎么会这样,胸中犹似有一股热气流窜,憋闷在心口,微一呻吟,便觉一阵酸流汹涌而来,她连忙侧过身去,几欲呕吐!
这是……
明明是凉风阵阵,荡开珠帘,纤纭身上却冷汗涔涔、微微颤抖,她忙搭住自己的脉象,头上一阵晕眩,几乎摔下床去,因着亦有些武艺在身,身子还至于娇弱,勉力撑住,细细体脉,但觉脉搏细慢而不齐,加上晕眩、呕吐、腹痛、心悸这种种症状,难道……
难道……是中了夹竹桃之毒!
“来人,快来人!”纤纭深深吸气,竭尽全力喊出声音,最先跑进来的是一向敏捷的喜顺,随着,莓子、芊雪亦匆忙赶来。
“婕妤……”喜顺与莓子分别扶住她,芊雪站在一边,无所做处,纤纭手指冰凉,呼吸急促,抓紧莓子的衣服:“去,速去请御医水煎人参、麦冬两钱半、五味子两钱来。”
说着,望向喜顺:“喜顺,去取些甘草绿豆汤来,快去!”
纤纭全身颤抖,唇色发白,紧紧捂住小腹,纤楚的身子犹若夜色中受伤无助的小燕,在苦海中挣扎!
喜顺与莓子早已大惊失色,踉跄的匆匆而去,芊雪望着,细声道:“奴婢……奴婢去请皇上来。”
“站住!”纤纭一声喝住她,芊雪连忙滞足,缓缓回身,直直站立在当地,一双水灵杏目,抖动如帘上珍珠。
纤纭望着她,紧凝的目光,冰冷中更有一层深不可测的寒意,她唇际抽动,狠狠的瞪住她,芊雪十指紧扣,眼神渐渐低垂,最终低落在青石砖地上,唯有丝丝柔发荡漾。
“哼!二到三十片夹竹桃叶熬水可置人于死!真不愧……是跟在‘毒圣’欧阳夙身边的女人!”纤纭一句,令夜风乍凝,几乎冷绝的夜,令芊雪瘦弱的身子剧烈颤抖,她连忙跪下身去,凝白的面容,不知是惊吓还是真真委屈的叩首道:“婕妤,你此话从何说起,奴婢纵是有万般胆子,也不敢毒害婕妤啊!”
“不敢?”纤纭逐渐沉重的眼皮,勉力撑住,她……绝不能在她的面前倒下,绝不能……输给了这样一个女人!
“也怪我太疏忽,今晚的茶香得腻人,我便觉出了不对,哼,大概你做贼心虚,却不知夹竹桃水无色无味吗?”纤纭紧紧抓住床柱边绯红色纱幔,一展红纱便如泻落的流云,缓缓飞落在青石地上!
那红,突地,触目惊心!
芊雪泪眼涟涟,果真委屈的用力摇头:“不,不,婕妤,奴婢有几条性命,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奴婢做下了,又如何瞒得过这天网恢恢,怎样逃的出这座皇宫去?”
纤纭一怔,随即冷冷一笑:“休要与我逞口舌之能!哼,我死了,你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宫去,对不对?”
微弱的体力,已不足以令她声色夺人,纤纭靠在床边,气息急促,芊雪向她望去,正不知如何回答,喜顺已然端着甘草绿豆汤匆匆而来,身后是莓子与御医的脚步声,芊雪跪在地上,惊魂未定,一角青衣飘入眼眸中,豁然一惊,抬首望去“大哥……”
她惊讶的睁大双眼,只见欧阳夙一袭便衣,只凝眉看她一忽,便匆匆向床边走去!
绯色帘幔,柔纱轻软,迷离之间,有若薄云轻雾散漫眼前。
纤纭望着那来人身影,高挺身姿、俊逸修长,一双剑眉入鬓英毅,一脸凝重如波如涌,他眼中,写满着担心与忧虑,他唇角微动,坐在自己床边,那样虚幻如迷的身影,那般恍若隔世的眼神……
是……他吗——
欧阳夙!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是夹竹桃猛烈的毒性叫她神志不清了,一定是!
纤纭缓缓合上双眼,虚软的身子,滑到在床榻边,隐约感到一双手沉稳有力,稳稳的拖住了她。
那种力道,那种体温,那种急促而温润的呼吸!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些琴箫和鸣的日子,那些共患难、同甘苦的岁月,她曾以为,这个怀抱,便是她最温暖的归宿!
可是……
撕心裂肺的痛楚再度侵袭入心,感受得那样明显,她紧闭着双眼,满目满心却全是他,欧阳夙,为什么,你几乎成了我心中随时出没的鬼魅,挥之不去、思之痛极,我不能忘记你!即使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心中想的,却仍然……是你!
“快,把甘草绿豆水灌进去!”沉厚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啊,沐纤纭,你无可救药了,为什么,连耳中听到的,也是他的声音!
随着,清凉冰润的水流灌入到喉咙中,立时有种释然感觉沁满心间,那种压沉憋闷,那种疼痛难忍,似乎在那一双温柔的手掌抚慰下,渐渐消退!
“药煎好了!”是莓子焦急的声音,而后便是温热的苦药灌进口中,纤纭不禁,想要睁开双眼,却是不能!
只听到那日夜入梦的声音仍然纠缠在耳边:“快喝下去,喝下去才能解毒!”
这个声音,这个可以令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声音,此时急切得有微微颤抖!
“嗯……”
药入腹中,似有热流滚动,令身子愈发燥热,纤纭猛地起身,向床边呕去,背上是轻慢适中的力道,她一惊,豁然抬眼,一双明亮清澈的眸,殷殷如切的望着自己!
这……是梦吗?因为只有在梦中她才能与他这样相对!
一定是!一定!
泪水沾湿了轻盈的睫毛,冰冷的眸心,被涟涟水光映得脆弱如珠,仿佛一碰就会碎了满地!
欧阳夙目光凄然,只是道:“好些了吗?是夹竹桃叶。”
纤纭不语,仍旧静静坐在床榻边,一身单薄的雪纱,薄如蝉翼、弱不能禁,自己是死了,是不是?老天爷可怜她,叫她在临死之前,见他一面,是不是?
纤纭泪落如雨,纷纷沾湿如雪裙纱。
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即使是的,即使她是在梦里,或是死了,也绝不能……再让他离去!
身子微微向前,虚弱得几乎不是自己。
“婕妤小心。”娇而轻细的女子声音,几乎如同地府鬼差一般可怕,将人硬生生拖拽到地府当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那是……芊雪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在这里?
凝泪的双眼,仿佛霜雪倏然临降,她举目四望,但见殿内暖香杳杳,馥郁芬芳,帘幔绯纱、灯烛如辉,如此富丽堂皇之地,却是自己最熟悉的——关雎宫寝殿!
可是……
豁然转眼,望向身边殷切望着的男子!
欧阳夙,真的是他、分明是他、果然是他!
但……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宫里?如何会赶到“关雎宫”来?
适才柔弱的目光逐渐变得清冷,她质疑的望着他,望着这个一脸关切的男子!
“都下去!”终于开口,声音仍旧虚软无力,目光却冷冷迫人。
芊雪与莓子互望一眼,喜顺最是懂得纤纭心思,连忙向二人急使眼色,二人这才回身而去,芊雪目光,流连在身后,那青色长影投映在幽黄宫纱上,为什么心在纠结,为什么……她感觉,她的大哥,看着沐婕妤的眼神,是那般不同!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
“怎么是你?”纤纭冷道,明明泪水飘零的眼,却硬生生透着寒光。
天知道她多想看见他,多想让他永远这样留在自己身边,宠着她、溺着她,一辈子!
可是……相见争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