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消受,天际有流星坠落,沉入浩渺的天河。
纤纭怎么也睡不安稳,总觉着今夜并不寻常,柔纱暖帐,红绡帘幔,纤纭辗转难安,床畔的炭火盆冒着腾腾热气,却驱不散周身的寒意。
纤纭缓缓起身,柔纱飘然荡漾,她突地一惊,只见纱幔飞扬处,一个人影赫然立在眼前,他看着自己,夜深,他的双眸却仿佛烁亮无比。
“什么人?”纤纭一声低喝,自枕下抽出寒光短刃,却听旁侧窗畔传来剧烈响动,亦惊动了眼前人影。
窗被破开,冷风习习而来,扬起绯纱柔幔,一枚银亮飞镖迎面而来,纤纭一个闪身,飞镖向床柱而去,却被那人影转身翻手,牢牢接在手中。
纤纭回身望去,月影清明,那人影缓缓放下手来,高挺的身姿,烁亮双眸,依稀曾见。
她举刀直向那人,边点亮身边烛台,微弱烛光映亮屋内夜色如绸,拂窗而来的冷风,吹皱纤纭一身单薄,月白色织衣熨帖在身上,风情绝丽翩然。
那男子背身对他,深紫色长衣,纤纭稍一迟疑,突而惊道:“皇上?”
男子转身而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正是赵昂,手中握着的飞镖上似插了一张字条。
纤纭低眼而望,莫名的有些微紧张:“参见皇上。”
她收起短刃,敛神下拜,赵昂道:“免礼吧。”
说着,轻轻拿下镖上字条,手上轻挥,字条随而展开。
“皇上……”
纤纭不知为何脱口而出,凝白雪容略微张惶,赵昂低眼望去,双眉愈发紧蹙,再望纤纭异样神色,须臾,冷笑道:“怎么?你可是早便知道,有人会来威胁于你?”
威胁?
纤纭一怔,望着赵昂手中字条。
她并不知道,只是心里有莫名所以的担虑,令心神不安,她静一静气,道:“皇上何出此言?”
赵昂修眉蹙紧,伸手递过字条,火光微微,白纸黑字却清晰无比,纤纭接在手中,字字看来,亦是雪容煞白,眸光中光影凝滞。
若要欧阳夙活命,以赵昂性命来换,南荣府恭候淑妃大驾——南荣景须。
纸上字字分明,却难以置信。
“你有何话说?”赵昂望她惊疑的神色,冷峻双眸暗光几缕,飘忽在纤纭脸上,收敛她每一分惊动的神色,纤纭抬眸望他,冷声道:“你以为我与他早有串通吗?”
“不是吗?南荣家世女?”赵昂趋步上前,迫视的目光,冷似玄铁。
纤纭冷笑:“若是这般,你早已没命在了!”
肩上被紧紧扣住,纤纭吃痛,双眉微蹙,定神看着眼前男子,赵昂痴痴的目光中有冷绝天地的寒光,仿佛要将她凝冻、撕碎:“是吗?朕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目光缓缓下移,凝在纤纭小腹之上,怒喝一声:“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纤纭被他扣紧双肩,疼痛深入骨骼,却依旧持着微微笑意:“与你无关!”
“怎会无关?!”赵昂眸中火光熠熠,将纤纭定在床柱之上,冷冷的望着:“朕……不允许皇家血脉有丝毫混淆!”
纤纭望着他,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纠错复杂的冰冷眼神,她亦知道,赵昂有多么需要这个孩子,她嗤笑一声:“皇上,却只恐怕混淆与否,您……都已经别无选择!”
“什么?”赵昂手上用力,几乎捏碎纤纭细弱的双肩,纤纭秀眉微凝,眸光依旧平淡:“不是吗?若此时此刻,皇上否认我腹中之子,那么岂不是再给南荣景须一柄利剑,直插进自己心房?如此挥剑自刎的蠢事,精明如皇上,怕不会如此做吧?”
仿佛一根寒针,尖锐刺进赵昂心里,眼中怒火被冷水熄灭,却凝冻成冷冷冰河!
眼前的女子,纵是如此时候,亦是一脸桀骜,雪姿清高,他扣住她双肩的手微微颤抖,映在他眼里的绝色容颜,此刻竟可怕得几乎成妖。
赵昂挥手而去,“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水芙宫诡秘夜色,纤纭顿觉颊上火辣生疼,她扬眸看向赵昂,赵昂粗重的喘息,凝视着她,目光依旧有破碎的情意纠缠不止。
她承认,她不仅仅愧欠着子修,于赵昂,她亦有千般愧疚,只是,她也相信,在赵昂的心里,自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重要。
赵昂的眼神中,纵使是情深如海,亦不能湮灭江山天下的至尊!
自己于他,不过如杨辰妃一般,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她容色平静,踱身欲去,却被赵昂拉住手腕:“你去哪里?”
静默的夜色,飘扬的纱幔,唯有月光清透如水,澈亮在彼此眸光里。
纤纭望着他,须臾方道:“放手!”
“你要去救他,是不是?”赵昂笃定的目光不容回避,纤纭亦直视他:“是!”
“朕与你同去!”赵昂幽沉眸光,似被月色洗去了适才漆黑销黯,恢复一片平静,纤纭惊道:“什么?”
“朕,与你同去,但不是现在!”赵昂复又道,望着纤纭,毅然坚定:“在这之前,朕尚需做一件事,待朕办好,便与你同去南荣府!”
纤纭冷笑一声,怕只是他的缓兵之计,欲要挣脱,却被赵昂攥得更紧:“你此刻,亦别无选择,莫说没有朕的命令,你难出皇宫,纵是出去了,南荣景须要的是朕,只凭你一人,你可能在南荣府那龙潭虎穴中救出欧阳夙吗?”
纤纭身子一颤,登时僵直在当地,腕上被赵昂轻轻松开,却亦未曾动分毫。
不错的,凭借她一己之力,的确不能救出欧阳夙,可是……
她扬眸看向赵昂,赵昂幽幽龙眸,却是她始终看不清明的眼睛,她承认,她不敢相信他,更不敢将欧阳夙的命,交给他来抉择!
“你不信朕亦没有办法,你与朕一样,没有退路!”赵昂沉声一句,甩袖而去。
夜色被挥在身后,遗留水芙宫满殿月影,斑驳月色明透在纤纭眼中,赵昂的身影,仿佛是夜空拂过的冷云,令她寒战,却无可奈何。
她握紧双拳,不错,他说的没有错。
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别无选择的,只有选择相信彼此,方能有一线生机!
身子忽的绵软,跌坐在锦床边,仰望夜空月如冷水,缓缓闭目——
等我,欧阳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