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疾,十一月的天气,已是寒了。
纤纭早换了厚实的床被,雪白的绸缎绣了云雀高飞,高华而贵雅,近日来,身子亏乏,她大多懒懒的斜倚在床栏边,默默冥思,不过今日传来消息,杨辰妃终于决定请旨出宫,想来不会为了旁的事情,心中多少畅快了许多。
突地,身后有些微动静,亦是习武的纤纭猛地起身,背向殿口的她,身子犹若水柳拂动,长发掠过脸颊,寒光自枕下赫然烁亮,薄薄软剑在手,直直向前刺去!
那来人身形一晃,细看之下,纤纭一惊,连忙收手,那人身影却已晃至床边,攥住她握着剑的手腕:“怎么?想要刺王杀驾吗?”
冷冷夜色,幽幽烛火,只见赵昂一身金紫色云纹袍,下摆龙腾云霄,直上腰间,他的眉眼间却带着笑,轻轻放开她的手:“在这宫里,敢持有武器的,恐只你一人而已!”
纤纭将软剑收回到枕下,一身轻薄的纯白色绣隐花青梅傲雪衣,飘动间已然低下身子:“皇上恕罪。”
赵昂轻轻扶起她,望她一身雪白,绝色中更有清傲的贵雅气韵,究竟是何等天姿方能成就这般国色的女子?
“何时变得这样多礼了?到叫朕不适。”说着,将她扶起,幽深的目光迷离的望着她:“还疼吗?”
修长的指尖划过纤纭唇上已淡了的印记,那被自己吻咬的痕迹,似乎至今仍有着如火的缠绵在,男子混重的气息便渐渐接近,纤纭忙侧开脸去,淡淡道:“早不疼了。”
说着转身,突觉身上衣衫单薄,伸手欲将架上披帛取下,手却被另一只手握在架端,背后倏然一片温热整整的覆下来。
“皇上……”
纤纭正欲作色,赵昂温暖的气息便在雪颈边轻轻吹吐,凉丝丝的吻落在耳际边,他的声音空渺而悸动:“告诉朕,你到底是仙女,还是妖女?”
纤纭一怔,他的手便在她薄薄的衣衫上来回摩挲,修长的手指,透过薄衫的温度,烫热着她的肌肤:“皇上……”
她欲推开他,却反被赵昂反过身子,他望着她,深深的望着:“你前些天,去找了辰妃?辰妃……什么都不会瞒朕。”
纤纭与他对望,凝着那一双冷眸,突而暖意袭人的流光,微微淡笑:“哦?那如何呢?”
赵昂右手拖住她优美的下颌,拇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幽幽道:“你一定是妖女,否则如何令朕……这般着迷?”
纤纭冷笑:“对,我是妖女!还是祸乱君心的祸国妖女!”
赵昂笑着摇头,眼神迷乱:“不!你……是唯一懂得君心的妖女,这许多年,只有你……将朕看得那样透彻,也便叫朕不自觉的在你面前不再隐藏自己。”
纤纭欲言,赵昂却再次按紧她的双唇,轻声道:“昨夜,辰妃便与朕说了你对她说的一番话,今日,杨太尉匆匆进宫来,向朕请求,万万不要下旨!”
纤纭闻言,心内不觉一动,来不急雀跃,赵昂的唇便覆下来,她欲要挣脱开,却被早有预判的他牢牢固住:“别想走,小妖精!你放心,朕今天不会要了你,朕只是才发觉,原来你不仅懂朕,还是真真向着朕的!”
纤纭凝眉,并不解他言语,他涩然的笑了,柔声说:“原来你找了那御医来,果真只是为了问南荣菡烟的病情,朕更加没有想到你如此心思敏捷,竟想到了这样方法去阻止南荣家的提亲!只是……”
赵昂难得调皮的笑了:“只是这一次,南荣景须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般自信的支持我立你为淑妃,并以此要挟求亲,如今杨家拒婚,怕是他这一次的面子可栽得大了。”
他的唇近在咫尺,彼此气息纠缠在一起,而他却果真没有更近一步。
与他目光那样接近,纤纭不禁垂了眼:“你知道便好了,我讨厌多疑的人。”
赵昂一怔,随而无奈的放开手,缓步踱向窗边,夜色早已浓了。
“皇上不去‘紫芳宫’吗?”纤纭到诧异他此时会来,望着赵昂的背影,孤灯幽黄,映着他金紫色长袍,他的背影便与这周遭暗淡的景色不甚相合,突兀得那般孤寂。
赵昂叹了一声:“是辰妃叫我过来的,她说你才入宫来,需要多关怀些。”
纤纭不禁失笑,看来,杨辰妃果真是毫无心机的女子,全然不怀疑她所说的一言一句,赵昂回过眼,细细的看她:“你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去了一趟‘紫芳宫’,便将南荣景须的预谋击碎,竟还能让辰妃感激着你,并且……”
说着,唇际勾动一丝狡黠笑意:“并且你还令近来总是不安的辰妃相信,朕,仍然如此爱她!”
纤纭淡淡一笑:“辰妃的性子,难怪你五年的虚情假意都没能日久生情,实在太过愚钝了些。”
赵昂微作一惊,随而隐在含笑间,是啊,这才该是她说出的话,她的心冷如霜雪,如何会感念别人的心意?
只是……
赵昂望回到窗外,夜晚风寒,那落了一整夜的风信子仍旧不知疲倦,落得人心里凉丝丝的。
“日后,怕是要有一场风雨!“赵昂默然叹息,纤纭却是一怔。
今晚的赵昂似乎格外不同,平日的他,狂躁、激烈、甚至狠厉,然而今天的他,一双冷峻鹰眸中似乎蕴藉了无尽的孤独与落寞。
纤纭心内竟有一丝丝怜意油然而生,是啊,五年来,这般用心几人知?叫他如何能不孤寂?五年后,自己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却始终不能真心对他,叫他如何能不落寞?
她默默走回到床边,放下纱绸帘幔,今天的他,绝不会逾越半分的,而日后的风雨……
纤纭亦有叹息,想杨家拒婚,定然令南荣景须恼羞成怒,迁怒于赵昂与自己不可避免,却不知赵昂将要如何应对!
想想亦真的可怜他,五年前,他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纵是现在亦不过二十出头,便要一个承担下江山天下的重责,一个人面对朝臣们个个居心叵测的嘴脸,面对南荣景须权可倾天的压迫,面对后宫无处不在的监视,听闻昔太后虽是赵昂亲母,母子间却存有芥蒂。
纤纭缓缓闭目,所谓帝王,高处不胜寒,果然,寒得如此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