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梁府早已派了近二十人在码头等候。或装乘行李的车马,或高顶轿辇,无一不挂着喜绸彩带。
梁生与祝忱并肩同甲板之上,玄色宽氅,编金长袍。不论从何角度打量这对儿新婚郎君,皆觉登对不已。舟船秋睡足,琴瑟燕尔笃。
宽袖之下,梁生握住祝忱略微冰凉的手,不知是体寒还是胆颤。江风拂面,青色扫过他如珠如玉的双眸,这样干净的眉目因何要来此受罪。
不论姻亲,不论情愫。单是你朝我红软的耳根子,绯红若蜜桃的两腮,我便愿舍万物护你周全无恙。“莫怕。”
这声看似平淡的话语,传入祝忱耳中,却极具分量,低沉的音色让人心安。纵然如此,祝忱要强之心到底不能被抚平。朝阳下,刀削似地下颚轻抬,眸底倔强突显。“堂堂七尺男儿,何谈惧怕二字。”
“好,不愧是我梁生的夫人。”梁生略略偏首,低眉看这带着婴儿肉腮的面容。倒是点醒我了,日后,我也并非能日日在府中,合该让他先浅尝这犬窝的苦恶一二。
梁生率先下船,回身展臂给予人搭扶时,却不想这可人儿已提袍跃下。身手矫捷,哪里像是新婚承欢之后的人。梁生长吁一口气,无奈笑笑,如此也好,在外人看来,或是我‘不举’应了那病体乏力。倒是这小可人儿面上天真,再处些时日,知根知底了,再行定夺吧。这往下的日子,是愈发有趣了。
“喜迎三公子。”领头的赵管家先朝梁生行礼,等转过身对着祝忱,且顿须臾,才问安。“三夫人。”
“免了。连日舟车劳顿,速速请三夫人上轿罢。”梁生吩咐后,正转身欲提蹬上马却被祝忱展臂拦挡。“我不坐轿子,我也要骑马。”
梁生勾唇环臂,指尖撇了撇示意下人再牵一匹马过来。“这匹温顺,还请夫人上马。”
祝忱也不推脱,挑了眉,大大方方地抻着他臂弯提袍上马。在诸人瞩目之下,难得将腰板竖的直挺。梁生瞧他耳朵透光粉嫩,高马俊姿,身躯凛凛。这样俊俏的少年郎,满姑苏除了我,又有几人配得上。
二人骑马并驾,一匹骢一匹骊。姑苏长街,马蹄遗风,长摆轻扬。天然一段佳偶情愫,全在身影;平生深情万千,悉堆比肩。
至梁府外,两间大门石狮皆宣红绸花球,甚是逗人。祝忱忍俊不禁,嗔视有情。梁生下马后,不容其他人搀扶,只一吧拦腰将祝忱抱下,首跨马鞍,序跨火盆,方自正门行入梁府前院。经天井,入正厅。梁氏亲族数人已在此聚候,或坐或站,甚是祥和。
“孙儿给老祖母请安。”梁生携祝忱于厅间行叩拜礼。祝忱被这乌泱泱的人群震的恍惚,因府中亲戚旁支甚少,鲜少有这等场面,或逢年过节才得遇一回。果真是大户人家,可这大户人家里头为何都是面黄色衰却一派唯我独尊之势的女子?
梁生见祝忱没有愣神,便朝诸人笑了笑,暗暗撤了把祝忱得袖摆,这才将他的魂魄拉回来“孙,孙媳老祖母安。”祝忱拢回心思,略微偏头就能对上梁生的眸子,这才让神智逐渐清醒。不行,如今我是沈瑜,断不能给如兰兄丢了脸面。
梁家老祖母笑得和蔼,点了点头,这‘沈瑜’的模样也长在她心尖上,只是好像略有些迟钝,但到底比那些工于心计的人好上许多。
大娘子身边的大丫鬟给奉上漆木托盘由祝忱行奉茶礼,却不知是这丫鬟当真失了手还是故意为之,茶盏还未在手中拿得稳当,那丫鬟便松了手。祝忱灵敏,反应迅速地挥袖摊手,在茶盏碰地前挽救一夕。且打小搓揉滚烫地面粉吃食,那茶水的烫度对于祝忱来说不足挂齿。
那大娘子瞧见害数未成,拧了拧眉,忙出声道:“怎么做事儿的,笨手笨脚的,还不请三夫人饶恕。”
那丫鬟屈膝跪地,嘴上认着错,面上却不见几分诚意。殊不知咱们祝忱在茶楼酒肆听惯了这些内宅的事儿。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值当设陷埋雷,你争我抢。祝忱不轻不重的闷哼一声,并不理会那叩头的丫鬟。反而双手捧着茶盏,向前倾身,略低冠首,敬茶于上。
“老祖母请用茶,日后万事顺心,万般顺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梁家老祖母对于内宅争斗,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瞧见祝忱的举措,整合心意。看来,没给这宝贝孙子挑错人。
“来,瑜儿啊,收下。”
祝忱接过梁家老祖母递来的利市,随后低头由梁家老母亲手为他配上一只勾云鎏金簪。还未曾稳定悬着的心,这老祖母的话又让那紧张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儿。
“我记得,提亲时,曾给你送去了一只玉雕兰君簪冠,为何今日不曾配上?”
祝忱面上的笑意当即僵住,心里答道:只怕您那兰君簪就快到临安了。
梁生倏地偏头咳嗽,掌心扶住胸脯只怕下一秒就要将五脏六腑咳了出来。祝忱忙借机拧过身子回到梁生身侧,一派忧心之态。“可还撑得住?”
“无妨,无妨。”梁生见他演技精湛,自然不能尾落其后。摆手间,咳嗽声层层递进,只听的老祖母心尖绞疼。
梁家老祖母赶忙道:“后头的礼数一并免了,日后有的是时日,你们且先回去歇着。霜儿,快给鹤亭煎了药送去。”
祝忱搀着梁生绕过后花园,进了南苑正屋,这才停下那瘆人的咳嗽声。祝忱揣摩着,就该走慢一些,让他咳的声音紧哑,看他如何咬耳朵说那些浪荡的言语。
待霜儿捧了茶来,梁生便让她和广百到门外守着听风。等房屋门窗合紧了,梁生便摊手松了衣襟腰带,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夫人,还不快沏茶来。”
祝忱经这一番折腾,也累的腿脚酸乏。挑了个长榻躺下,掀袍将腿腹搭在圆形高架上,可谓舒坦。“自个儿有手有脚的。”
梁生侧过身子,将脑袋枕在金丝为面,上玉镶框的玉枕上。不忘又故作咳嗽几声。“我这病虚弱体的,自是要辛苦夫人了。”
祝忱听着咳嗽声听的也有几分不忍,便一惯是软心肠。低低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可算知道老天爷为何要安排这鸡鸣寺雷雨使错的戏码,这是叫我来替如兰兄受罪了,要伺候着病秧子不说,还要应付内宅腌臜。
待祝忱端了杯茶喂到梁生嘴边时,梁生屈指刮了刮他精致高挺的鼻根。“嘀咕些什么,也叫为夫听听?”
祝忱只把那下颚一抬,猛地将水一并灌入。“三公子可快快歇下,何必费神再与我闲谈。”
“你是我的夫人,不与你闲谈,还能找谁去?”
“爱找谁找谁。我初来你们梁府,怎知明里暗里,前后左右有多少伺候的人。”
“夫人这是…吃味了?”梁生勾唇,推开茶盏,将脑袋抵在他臂弯。“方才那茶水可烫着了?”
祝忱嗤笑“小事一桩,那茶水的热度都不如我徒手烙饼时高。”
“徒手烙饼?”梁生逮的就是这可人儿脱口而出的真实。
祝忱暗暗咬了咬嘴唇,只恨这嘴快的毛病搞不掉。瞪大了眼给自己增强气势,还不忘轻咳润嗓。“幼,幼时贪玩。这才练就了一番功夫。”
“合着我夫人这看似娇嫩的手竟是一双铁砂掌?”梁生瞧他急若热锅上的小蚁,讨喜的紧。愈发向逗上一逗,便接连又道:“原以为夫人只善于抓药看诊,却不想,对这吃食也颇有研究。梦里安枕时,也听夫人呓语‘箸头春’。我本不知是何物,问了你身边的广百,才知道这是一道吃食,烤鹌鹑。啧,若旁人听了去,可是要误以为我梁生欺妻饿妻。“
祝忱被梁生说的羞臊,忙屈膝压制他腰腹,齿间相磨,指腹拽扯衣袖臂弯。“我我我就是馋食贪吃,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