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乌泱泱挤在港口,高立着极其豪华的字帆。两道登船长廊,铺着红毡地毯,马蹄停靠,先是两侧炮仗喧嚣燃尽,再是礼炮降花。
这姑苏梁氏和将军唐氏俩个新郎官至今都未曾露面。
良久,傧相各自迎那盖着红纱的新夫下马登船。
“新郎官儿,启程!一程携手白头,一程恩爱无疑。”
这一日,金陵城内两尊最要紧的宝物各自嫁去了老天爷指定的遗珠归处。
祝忱由小厮搀进船舱,这舟车颠簸了大半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人还没坐定喜榻便先发了声。“箸头春,你且拿一块如意糕给我垫垫肚子。”
旁侧的小厮愣了愣,笑道。“公子,您是不是饿晕了。这船上从哪儿给你备着箸头春。”
祝忱揉揉肚子,瞬即掀了头纱回道。“我不是要吃你,我是要吃如意…糕。你是谁?”祝忱瞪圆了眼,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我的箸头春去哪儿了?”
“祝,祝公子!”这厮惊的直接跌坐在地上,连忙又眨眨眼,瞧着还是没变成自家公子的脸,于是又掐了自己一把,眼前人还是未变。“我家公子呢。”
“你你你是如兰兄的人,可是,你这么在我的船上?”
这斯指了指船外飞扬的旗帜。“可这明明是梁府的船。“
“什么!“祝忱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仔细瞧着旗帜上的字,真真切切写着姑苏梁府。
“是船接错了我?”
那小厮见自家公子真的不见了,一时哭了起来。
“什么船接错了您,明明是您登错了船。”
“可可可,是你们搀的我不是!”
二人争执声把外头的傧相引了来,那傧相又吃了几口酒,还有些醉,推了门只道。
“公子可小声些,这船上听的真切…啊!祝,祝公子,你怎么在这!?”
祝忱屏息,尽力平复自己的心境,横了这傧相婆子一眼。
“您方才还让我们小声些,您这一声惊呼怕是都能把岸上的豺狼,江底的鱼虾引来。”
那傧相婆子和梁家小厮一块坐在地上哭闹,肩贴肩,背靠背的倒是有几分闹戏取乐之状。“哎哟,我可不活了,错了错了,全错了,这可怎么是好。”
祝忱听着心烦,可又觉着这事儿颇为有意思,半吊着笑脸道。“这会子停船,把如兰兄换回来不就成了。”
傧相婆子捻着手帕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您说的容易,因这梁公子身子不好,行船缓慢,寻常舟船仅需花一日的功夫,咱们的船就得花三日。这会子,且又在江中,又如何与那去往临安的船只联系。再游船向下,便是分了岔口,我这老婆子的一生的名誉就要毁在这江上了。哎哟。”
祝忱见这婆子虽苦恼,倒是把问题都点的清楚。船行江中,确实难有良计。随手摸了块糕点喂进嘴里,这想法子,就得先填饱肚子。“哎有了,我水性好,一会儿你们去吸引人目,我嘛,就跳下去,事后他们问起,你只说我变成蝴蝶飞走了。”
“变…变成蝴蝶?还飞走了?”
祝忱塞了两块糕点,约莫着有了体力,便走到窗户边,一派说干就干的气势。那小厮眼尖,立马扑了上去保住祝忱的腰腹。若非这小厮手脚麻利,只怕下一秒就能听到扑通入水的声音了。
“祝公子,祝公子,你别冲动。眼下,你可是顶着我们家沈公子的名头,你若下水了,日后我们家公子的名声可如何是好,我们沈家又该如何和梁家交代。况且,况且,还不知道我家公子那头是怎样的境况。“
祝忱深吸一口气,只得又回到榻边,瞅着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想来是已经有法子了。“你们说说吧,想让我如何做。”
傧相婆子和小厮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今个儿起,你便是沈瑜。”
“什么!你们让我冒充如兰兄!”祝忱的惊呼声刚刺入两人的耳内就被捂上了嘴。
“沈公子可是身体不适?”门外梁家人敲门问候。
祝忱不敢吱声,幸而小厮机灵,搪塞道。“我们公子只是想家了,无碍。”
“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了,祝公子姑且冒名顶上一阵,等我家公子有了着落,咱们再想良策可好?”
被捂着嘴的祝忱眨巴着眼看着两位,大有自己不点头就要被灭口之势。于是挣脱魔抓,寻得新鲜空气后说道。“那那那,只得如此了。”
傧相婆子和小厮稍稍松了口气,忙把这祝忱重新扶回喜榻,开始了密报交接环节。
“祝公子。”小斯一边给祝忱整理发冠,一边给他普及沈家的概况。
“咳。”傧相婆子提醒道,该改口了。
“公子,我呢,是打小在你身边儿伺候的广白。你还有一个陪嫁丫头茯苓已经在梁府打点了。”
“身边带着两味儿药材呢这是。”
广白无奈,似乐非乐的盯着他,这位主儿可算是抓重点的一把好手。祝忱被盯的不好意思,怂了怂肩,摆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您继续您继续。
广白正打算继续,屋外却已经报了传示。
“三公子到。”
“这么快!”
此时逼近死期祝忱反倒没有方才云淡风轻,取而代之的是见了棺材立马死而复生之势的紧张慌乱。
广白给他盖好红纱,捏了捏他的肩头,低声。“别慌,这梁家三公子和我家公子也未曾谋面。”
梁生由小斯引入船上新室,实在懒得应付这些繁琐的礼节和泛滥的应酬。只好三两杯佳酿下肚,装醉回屋。
“你们都出去吧。”梁生的步子快迈出了花路。
祝忱听着这醉酒的言语,低沉又带有几分轻佻。透过红纱缝隙看着那新郎官儿的翘角靴逼近,本以为会是通神酒味,却不想几率淡淡的药香率先入鼻。这人到底真醉假醉。
待广百一行人离开,这个所谓的婚房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和船外溢来的江面的水波声。
“沈公子,小可梁生这厢有礼了。”
只见梁生鞠身,侧着脑袋,透过那头纱的缝隙露出一张病娇娇却又带着几分醉酒玩味地面容。
祝忱稍稍将身子往后靠,闷哼一声,拧着眉不搭理人。
梁生见状,又逼近几分。
祝忱将手掌支在喜榻上撑着身子又向后避开。
梁生随之又倾身靠近。
反复二次,祝忱已退无可退,旋即扬声。“你别过来!”
梁生轻笑,这脆声干净利落,倒是与想象中的沈家公子不同。抽手取下选在帐边的如意秤,这便在轻纱缦帐,红烛摇曳间,挑起了这鸳鸯祥万福盖头。
“如兰。”
祝忱对上他那双犹盛星河的双眸,许是佳酿良效,那剑眉星明配上削骨高鼻,着实属一等一的容貌。愣神间,还未反应这‘如兰’正是在唤自个儿。
梁生同样在低眼打量,这未谋面的沈瑜,确确实实与想象中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这药材世家的公子,怎得身上一股水粉甜汁的味儿,倒是诱人的紧。
掷下手中的如意秤,顺势曲肘将喜榻上的人圈在方寸之内。声音低沉,若琴筝低调。“可是要唤你一声娘子,你才肯应我?”
气息吐在祝忱耳廓,只让人一哆嗦。虽进过勾栏,游走花堆,却鲜少与男子如此亲近。祝忱的两颊染尽绯红,堪比那烛台上的红蜡。猛地将人一推,直道。“你你你,别瞎叫唤。”
梁生这多年的‘病秧子’自然也得维持下去,借力倒下在低,便是捂着胸脯道。“梁家公子好大的手劲,你若不喜,我便不这么叫就是了。”
祝忱寻思自个不过是使了三分力,怎么就把这比自个儿高出一个脑袋的人给推到了。又见他真真切切的苍白面容,且又吃了酒,若真出了事儿,必定又是自个儿担责。于是连忙跳下床将人扶起。“那个,我也不是有意的。你可有伤着?”
梁生摆摆手示意无碍,却用咳嗽声提醒着梁忱自个儿是个久病缠身的人。被搀起来后,顺势往那圆凳一坐,伏案咳嗽间,却觉着眼前人略有蹊跷。
他既生于药材世家,必然也懂几分基要的药理医术。可我这通咳嗽,他非但没有给我斟茶顺气,反而猛拍我背,此效无用反易生其他不适。且这调查知悉的沈瑜,温润如玉,言谈吞吐便似其表字,如兰。但眼前这位可人儿,倒更似那湖里的锦鲤、广寒的脱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