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始终不言语，失望是有的，可是他分不清是对纪程的失望，还是对人性的失望，又或者是对自己的失望。
他清楚的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才让纪程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如果他铁面无私一些，冷漠无情一些，在最早开始怀疑纪程的时候就咬紧他不放，可能事情还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纪程，慕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纪程此时叹了一口气，“二哥，咱们开门见山，速战速决吧。”
慕北看着纪程，见他眼里满是疲倦，现在面对面近距离看着才发现纪程眼圈下的青黑色很重，隐隐的还有眼袋下垂的迹象。
这话说的更是让他心里一酸，想必纪程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不动神色深吸一口气之后正襟危坐，然后准备速战速决。
“这么些年没有在国外念书，那你在哪儿？”
“我申请了线上课程，所以一直在S市。”
“你父亲，是柳玉荣杀的？”
“是。”纪程点头。
慕北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了想杀害你父亲的想法？”
“在我发现他和苏若有染之后不久，他告诉我，姜茶也是他的入幕之宾的时候。”纪程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晃了晃，垂眸视线偏向憋屈，语气隐忍。
“你喜欢姜茶。”慕北说的是肯定句。
“是。喜欢了6年。”纪程坦然承认，依旧垂着头。
慕北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太确定，从纪博中的葬礼上，他和苏若之间貌合神离就让慕北有所怀疑。
可是后来纪程可以避开和姜茶独处，久而久之慕北便怀疑自己疑心错了，如今细细想来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柳玉荣说她杀害你父亲的时候，你和苏若都在现场。”
“嗯。”纪程又点头，语气平静，“我等那个机会很久了，终于等到我妈动手了，启动了别墅的机关，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把我迷晕了。”
那时候纪程以为启动机关想要杀纪博中的人是温婉，知道最近柳玉荣再次出现他才反应过来，当初那些令他作呕的事情并不是温婉所为。
“那机关动静那么大，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听见动静。”慕北双眸微眯，对纪程的话产生了怀疑。
“当晚是我买的毒蘑菇托人送去别墅的，所以那晚所有人喝了蘑菇汤。那栋别墅的机关也并不是会全部启动，那天我不知道柳玉荣是怎么启动的，反正轻而易举就把我父亲的卧室和地下掉了个位置。”
“你既然不在别墅里，你怎么会知道？”
“那时候我在‘再见不识’餐厅里，知道别墅有猫腻的除了我，我母亲，还有纪恒。所以当初他在别墅里装了监控，再见不识餐厅二楼那个小房间就能看见监控。”
纪程说这话的时候动了动身子，左手磨砂自己右手上的尾戒，视线也紧盯着，“安鹿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很早找机会要了再见不识餐厅的钥匙配了备用的。”
“这事儿，纪恒知道吗？”
“他不知道。”纪程抬头看着慕北笑的有些苦，“连安鹿都不知道，纪恒怎么可能知道。其实当初姜茶从纪恒手里租过来餐厅的时候，我就怀疑她知道了些什么。”
“所以呢？”慕北直觉这不是个好兆头，纪恒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
纪程扫了慕北一眼，视线又落到自己手上，想了想，才艰难的开口道：“所以我让苏若去帮我打听姜茶的目的，如果她不是接受了纪恒的追求，那她就是另有所图。”
“那后来陈曦找过去，以及乌云还有文亚的事情，难道都是你背地里计划好的，只是为了让姜茶离开那里？”慕北瞬间有了自己的猜测，并问出声。
纪程满意一笑，笑出了声，“不全是，我只是随便挑拨离间几下，她们就闹矛盾了。”说着他神色染上一些后悔和自责，“我也没想到，她们小小年纪会那么狠。”
“其实，关于苏若那篇报道也是我找人发的，我本来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谁知道她变本加厉想要对付姜茶，所以我只能利用苏勋对她的仇恨，让她再也无法作妖。”
“把苏若闷死在墙里的计划难道是你......”慕北突然觉得头皮一紧，心里逐渐发寒，纪程做的远比他猜测的要多得多。
“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下，说哮喘病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窒息了吧。”纪程仰头叹了好长一口气，随后摇摇头一脸的唏嘘，“我没想到，苏勋那么恨她，居然想到活活闷死他。”
“这话你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说的？”慕北紧紧的盯着纪程，见纪程听见这话抬眼蹙眉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
“二哥，你不应该问，为什么我会和苏勋认识？为什么我有机会和他说那句话吗？”
“为什么？”慕北顺口便问。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放过苏若啊。”纪程眸光便的犀利了一些，然后慢慢抬起头来，坦然自若的看着慕北笑的有些张扬，“她那样爱慕虚荣的女人，死不足惜。”
慕北瞥见纪程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他的话让慕北的心逐渐下沉，有一个怀疑在他脑海里突然炸开，眼前的纪程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纪程。
他怀疑，纪程患了人格分裂。
“我觉得，她的死是我最完美的创意，估计迄今为止没谁能想出来，让一个哮喘病人活活的在墙里被闷死吧。”
纪程眉眼带着得意的笑，抬手还整理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唯一可惜的就是，陈曦胆子太小，白茯苓疑心太重，不然只要苏勋一口咬死自己不知道，你们谁也不会知道苏若的尸体藏在墙里。”
慕北感觉到后背又一股凉意，四肢也开始微微发冷，看着若无其事的纪恒，心里的愧疚感逐渐消失，渐渐的涌现出难以压抑的愤怒。
“纪恒自诩天赋极高，富有经商头脑，可他不知道我很早就做了一个计划，就等合适的时机把他踢出局。他恐怕到死也不会想到，他最后偷渡边境的下场全都是拜我所赐。二哥，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慕北看着纪程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眼里多了一些狠厉，面色也逐渐下沉，双手手指慢慢卷起蜷成半拳，听见他又开始洋洋得意自述。
“哦，我要和二哥你说一声抱歉。毕竟，我只是想除掉那个想要出卖我的厨娘，谁知道居然让你那个实习生吴天，就此殒命，实在该死。”
纪程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自责和愧疚，反而像是沾沾自喜，令慕北半蜷的拳头瞬间紧握成拳，然后猛地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哟，生气了？”纪程不以为然，持续挑衅慕北，“这可怨不得我，怪只怪，那个是实习生他命不好。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啊。”
慕北紧攥的拳头开始微微晃动，如果目光能杀人，慕北早已经把纪程千刀万剐。如果在任何一个地方，慕北都能卯足了劲儿一拳挥过去，然后把纪程打个半死。
可是在这审讯室，他不能，他只能忍着，压抑着，憋屈着。
而同样在监控室的众人听见纪程这话，纷纷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几个冲动的便怒发冲冠要冲出去，想要冲到纪程面前把他打个狗血淋头，还好被姜正贤挡在门口拦住了。
“纪程，你真让人失望！”慕北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让纪程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尽散，眼眸里玩世不恭的光逐渐暗淡被小心翼翼的自责替代，下一秒他就红了眼眶流了泪。
“二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纪程双手紧握成拳看着慕北讨好的认错，“都是他们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也不想的啊。”
慕北的拳头松了一些力，逐渐拉回理智，看见纪程双头抱头失声痛哭，“我明明打算杀了纪博中之后就离开这个让我失望寒心的世界的，可是谁知道柳玉荣没给我机会。”
“我本以为我会被以涉嫌杀害我父亲的罪名抓起来，谁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国外了，我马不停蹄往回赶，还是耽搁了。”
“我当时想自首的，是我妈她跪着求我，她一直跪着求我让我不要这么做，她一直以为我爸是我杀的，我说不是可她偏偏不信，她就是不信啊。”
纪程哭的泣不成声，甚至是有些失控，这哭声让慕北鼻头一酸瞬间红了眼眶，只能别过头去将眼泪憋回心里。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子汉此时哭的像个小孩一般，声嘶力竭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无奈和无助，可是他哭的又是那样痛快，似乎把积压在心里所有的憋屈都发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