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女的。
此时此刻，搁在任何地方听上去都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甚至于这些村民自己都觉得理所应当的一句话，却在秦君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越是震惊，她的表情便越是冷静，至于冷漠的地步。
只冷冷听着他们无所顾忌揭穿自己的身份，看着自己伪装了十八年的女人身份公之于众，她看着这里的所有人，却始终没有看一个人。
一个她最想要保守住秘密，一直不敢表露分毫的人。
可是，对方那么聪明，这下，全都完了。
那一刻，秦君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只能用冷漠来塑造外表，包裹住内心，让自己变得冷硬，看上去无坚不摧。
然后在一片静默中，听到另一端传来沉稳而冰冷的嗓音。
“跟我走。”
跟我走。
没有指代是谁，可对方转动脚步离开的时候，秦君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下了山坡的石板路，一路跟着到达一栋独门独户的砖砌水泥屋子里，进了红砖铺就的客厅，坐在老式的红木椅子上。
耳边是男人去了洗手间的声音，过了片刻后换好了鞋子，又去厨房倒了杯水，水声咕噜噜缓慢而带着某种单调的节奏，像是在秦君脑子里烧开的沸水，一直往外冒着泡，蒸得她脑子浑浑噩噩不清醒。
直到一杯热水递到面前，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
“喝了。”
秦君抬起手，机械地将杯子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下去，也没管温度是不是滚烫。
喝完以后，没有下一步指令，她便继续捧着杯子，像是一尊不会动也不会开口的木偶一般静静坐着，抛却自己的思想跟行动能力，仿佛有一根线被紧紧攥在另一个人的手中，只要对方不想要了，松开指尖。
她就会哗啦一声，碎成七零八落。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脚步声再度靠近，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捏住了杯口，声音依旧是冷漠而听不出情绪，充斥着强制的命令，“松手。”
秦君蓦地指尖一颤，手中的杯子就被抽走了，只保留着手指蜷缩虚捧着东西的形状。
她微微低垂着眼帘，实现落点在一个虚空处，许久才会缓慢眨一下眼睛，可每闭一次眼，内心就会越加荒凉一寸。
她终究，还是毁了这一切。
大哥，不会再原谅她了。
这般想着，她又有些坐不住，觉得这样再待下去，接下来要面对的只会是更加难堪的境地。
生平第一次，她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可是肩膀刚一动，就被一只手摁住了。
“跑什么？”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去而复返，重新站在她的面前，手掌摁在她肩头的温度干燥而温暖，一如记忆里的那一刻，时隔多日再次重温，还是令人脸红心跳。
秦君的脸上慢慢渡上了一层血色。
但是肩膀的那只手很快离开，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落了座，弯下膝盖时碰到她的，也没有挪开。
两人挨着这样微妙的距离，可秦君内心却满是不确定的惶惑。
以往面前的男人也是这般不露声色，冰冷而强大，可她总能从细节末节分析出对方的意图与情绪，从而找到应对的办法。
可如今她脑子里还有一锅水在沸腾，理智跟思考全都被煮成了一锅粥，根本无从判断，只能沉默着坐在那里，像一个犯人，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后，男人那只宽大修长的手掌再次伸过来，拉起了她的手。
秦君猛地一惊，往后缩了一下，却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扯住，而后绷直的掌心被一根手指轻轻抹过，留下一层冰凉。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何时已经被烫红了，而对方指尖站着药膏，正在替她上药。
“不觉得烫？”男人微微低着头，少了布条的兜帽，额前细碎的刘海放下来，轻扫过眉眼，遮住了些许冷漠的气场，还原了几分本身的俊美无俦。
低声问话的时候，尽管依旧面无表情，口气冰冷，可指尖的力度却是沁入骨髓一般的轻柔。
秦君心里的那根弦就像被这根手指左右拨弄一样，心湖被震颤出一圈圈涟漪，无休无止。
对方问的是刚才那杯水，于是她慢了半拍才轻轻摇头。
当时的确没有觉得烫。
可头刚晃到半空，那根拨弄她心弦的手指又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男人的命令再次接踵而来，“张嘴。”
手指顺势下滑捏住了她的下巴，说话时指尖已经稍稍用力分开了她的唇。
擦药的是另一只手，而男人是左右手都十分灵活的类型，即便是这一只手也能轻易探进齿缝间，查看她口腔内的情况。
所幸的是，这次没在里头看见烫伤的痕迹。
只是压在唇上的手指多停留了片刻，在秦君思绪已经麻木的某些瞬间，似乎能感觉到唇上被按压了一下，略显粗糙的指腹擦过唇线，留下一点麻麻的电流，然而又转瞬即逝。
面前的人已经是松开了手，撤了回去。
秦君下意识抿了抿唇，似是在挽留回味。
尽管知道这样的动作是无意识的，对方也不懂，可霍弦还是呼吸一顿，指腹碾着摩挲了两下，像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刚才那杯水，不是不知道太烫，只是他心里带着火气，想给面前的小鬼一点教训。
其实若对方示弱，被烫到手的瞬间就撒开，他也不会追究。
可偏偏小鬼认了死理，一副神游天外不怕死的样子，不仅捧着杯子，还把水全给喝了。
霍弦自认十三岁后便不再有心慈手软的想法，可看着那杯水被小鬼下肚的瞬间还是暴躁得杀人。
最终，还是忍不住进房拿了药膏，冷着脸给人上药。
他垂眸看着面前浑身湿淋淋，摊着双手坐姿端正无比乖巧的小孩，审视着自己过去十年来的勾心斗角，也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是哪里看错了眼，认为这么一个一步步走在腥风血雨中的小鬼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不是的，其实一切早有迹可循，只是他选择忽略，选择不去追查，不去查看罢了。
是他选择了相信对方。
那一切根源跟矛盾理清的一刻，心头的所有火气也都消散了。
他拿过一旁的毛巾，展开盖在了对方头上，宽大掌心在隔着毛巾摩挲着那一头碎发，低低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小孩，你为什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