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屋子里有大人微沉的脚步声传了出来,紧接着被小女孩关上的木门板被拉开。
吱呀一声,从里头走出一个中年妇人。
“你……”那妇人见到屋前的秦君,微微张大了嘴巴,也是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仿佛这里是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地。
秦君刚要张口问问地形跟位置,好确定其他人的大概方位。
可还没出声,便见那妇人面色一变,大步上前就拽住她的胳膊,往屋子一角一拉,摁着她就蹲在一口大水缸后边。
“嘘。”妇人冲她紧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在身后脚步声响起时,整个人一哆嗦,赶忙又扭过身。
拖沓的脚步声懒散而带着某种凌乱的调子,秦君可以感觉到立在前边的女人在微微发着抖。
然后很快的,一抹略显瘦削的影子出现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伴随而来的还有男人尖锐沙哑的嗓音,“咳咳,让你去给我找口水喝,你磨磨蹭蹭在做什么?”
女人闻言又哆嗦了下,声音细细弱弱,发着颤回答道:“我是看外边要下雨了,想把小七喊回来。”
“哼,天天下雨,臭丫头不会自己避雨吗,又淋不死她。”男人粗声粗气打断女人的话,说到最后半句似乎被触怒了逆鳞一般,突然身影一个凑近,毫无预兆便举起了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响了起来,角落里旋即传来了一声呜咽。
男人扭头就冲着那边大吼了一声,“闭嘴!再吵连你也抽。”
“不要,不是小七的错。”柔顺的女人为女儿辩解道,末了又安抚着男人,“我扶着你先坐下,不是口渴了吗,我立刻去拿水。”
说着,脚步声一前一后挪到了桌子边,在男人低低的咳嗽声里,秦君听到女人又走过来。
木屋缝隙的光线漏下来,她抬头看到近前的女人头发已经被打乱了,脸上有一个肿得老高的巴掌印,唇边还带着一点血。
四目相对间,女人很轻地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有任何动作。
秦君抿着唇绷成一条直线,移开的视线中看到躲在另一侧橱柜底下满脸泪痕的小女孩。
刚才屋外的欢声笑语仿佛只是错觉,小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小小的橱柜下,像个呆滞的人偶,脸上只有一种名为惊惶的情绪。
秦君默默注视着她半晌,终是垂下了眼帘,不再吭声。
男人身体似乎很不好,喝了水之后又发了一通脾气,才在女人的搀扶下回了里间休息。
外头很快下起了疾风暴雨,雨水顺着木板滑进地面,小女孩被女人拉出柜子,放到一张小小的木板床上。
“小七乖,该睡觉觉了,睡醒了就没事了,等雨停了再去玩。”女人轻声哄着孩子,语序轻柔。
屋子里明明该是温馨的场面,却因为过于简陋的木板床以及压低的声音显出一丝窘迫的凄凉来。
隔了许久,小女孩没了动静,秦君才从水缸后站起身。
那女人来回打量着她,依旧是满面的惊惧,在秦君觉得莫名其妙之际,对方突地冒出一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
秦君骤然蹙了蹙眉,神情也在一瞬间冷凝了起来,她默然几秒后,伸手挥开对方,冷淡道:“你认错了,我是个男人。”
可闻言,女人却是摇头,苦笑了声道:“虽然你很高,看上去装得也很像,但在这里不管用的,不只我一眼能看出来,只要走出去,谁都能认出你是个姑娘。”
这还是秦君假扮男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仅一眼被戳穿,对方还言之凿凿自己的技术不过关。
不过想起刚才女人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反应,确实是立刻就辨认了她的性别。
但是……秦君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你是从外边来的。”女人看着她的面容跟穿着,笃定道。
刚刚对方维护了自己,脸上这会儿还一边眼睛肿得睁不开,秦君看着她顿了顿,终是点了头,“嗯。”
她知道女人找自己有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女人双膝一跪,朝着秦君便跪了下去。
饶是秦君料到对方有事相求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幅情景,脚步一挪就避让到另一边,拧着眉冷眼看着对方。
那女人却像是感受不到她的冷淡一般,眼眸里全然是希冀的疯狂,哀声道:“我能帮你逃出去,只要你带着我女儿一起走,让她出去,就算是放到福利院也行。”
这恐怕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理论了。
父母健在,当妈的却要求着外人带孩子去福利院当孤儿。
秦君想起刚才的一幕,敛眉道:“如果是因为家暴,我可以帮你。”
权当是为了刚才水缸后的一场维护,也是为了橱柜下流着泪的小女孩。
然而女人摇着头,脸上扑簌簌落下泪来,好似要比外头的疾风暴雨更加猛烈一般,声泪俱下,“不是的,不是这样,你不动,这里是地狱。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我不能叫我的女儿也在地狱里过日子,我求求你,好心人……”
帮帮我们吧。
女人卑微地弯下腰,头抵着地面,一下一下磕着,沉闷的响声像是天边滚滚而来的雷,震颤人心。
直到这会儿,秦君才终于确定这里有古怪,她扶着女人的胳膊,想详细问一问。
这时,里屋却再次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咳咳,是谁在外边?”
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那虚弱的嗓音震得女人浑身一僵,刚刚抬起的头颅定格在半空中,宛如一只被折断脖子的丹顶鹤,眼底的绝望几乎要泣出血泪来。
她颤颤巍巍看了眼里间的屋门,又移动着视角,看着床铺上正在安睡的女儿,终是闭起眼睛,眼泪滚滚而落。
下一秒,她猛地扭过头,低声而坚定道:“快走,我送你出去。”
秦君伸出去的手被拽住,女人的力气很大,顷刻间就将她推出了门外。
屋外正是疾风暴雨,滚滚浓重的黑云里夹着闪电,天地都被雨水拍打成一片迷蒙。
秦君兜头就被淋了一身的雨水,可胳膊上的力道太大,几乎用尽了女人浑身的气力。
雨中还能听到对方的絮絮叨叨,像是某种神经质的咒语一般,“很快雨就要停了,要来不及了,要快点。老天爷,求你慢点,不要那么快停雨,再下一会儿,让我把人送出去,送出去了……我女儿才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