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昌盛的父亲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双大黑手粗糙的像柳树皮，做起活来干净利索。
屋外的田野里潜伏着许多无名昆虫，不分日夜的啸叫着，在太阳毒辣的光景，虫子们似乎是唱着四面楚歌，让人头晕眼花的。大门是敞着的，还有阴凉地，有穿堂风，他父亲就坐在门口歇一会，从黑烟袋里摸出黄色烟丝，摁进漆黑的烟锅，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叼着铝制烟嘴咂着，烟味很是呛鼻，一股子辣味，他父亲却吸得津津有味。有时靠在门边眯着眼，似是若有所思，待一锅烟吸完，就在椅子上敲着烟杆，把烟锅里的灰烬抖落出来，他放下了烟枪，再次走进了铁匠铺。
父亲喊了一声昌盛，我们接着打。农昌盛全身酸软，坐在椅子上就不愿爬起来，奈何父亲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他也懒得穿长衣长裤，索性光着膀子，毕竟天太热了，衣裤穿在身上就被汗水湿透了，似刚从水里爬起来，沾贴在身上也难受，衣裤被风干后，就生了白渍，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他毕竟年轻，凭着一腔热血，反正就是让他出力，他拿着锤子就往下夯，发泄着心里的不快，再到筋疲力竭时，就感到非常的痛快。
这天晚上，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饭，借着月亮的光，他母亲和妹妹在厨房烧饭，点着一盏煤油灯，厨房里光线昏暗，人影晃荡，他母亲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铲子，翻炒着锅里的茄子。他妹妹则坐在灶台后，将木柴放进灶里，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很旺，红色的火苗子窜出来，映红了妹妹的大脸盘子。
他父亲照例从柜子里面取出一瓶散装白酒，拿着白色的小酒盅，月光还不是很明朗，看得不是很清晰，他父亲歪着头，凑近了看，双眼盯着瓶口，白色的液体散发出酒香，涓涓流入盅里，不断荡漾着，能晃出月亮来。他曾经偷喝过那种白酒，以为是甘甜的，还带着清香的，那知却和他想的相反，白酒是苦涩的，难以下咽，落入肚子里还火烧火燎的。他父亲却颇爱喝，每天还必不可少，如果缺一顿不喝，心里好像空落落的，他父亲总是端起盅子是一口闷，还啧出声来，咽下去的时候还紧皱着眉，似乎是非常的痛苦，然后就是抄起筷子夹着菜，大口大口的吃着。
今晚的夜色很是柔和，父亲语重心长的说：“昌盛今年的高考没考好，高中三年也差不多了，我原想着你能考个好大学，走出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为这个家争光，将来奔个好前程，我走出去也有面子，那知道你考砸了，这个家也不像个样，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家里兄弟姐妹多，只能把你们拉扯大，至于别的还要靠你们自己挣。你哥也就上了个初中，把读书机会留给你，他现在岁数大了，还跟我们挤在一起住，我还要筹钱，给你哥另建房子，还要给他讨个老婆，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农昌盛四肢无力，手拿筷子都费力，明知是饿了，可吃饭毫无胃口，也要往肚子里塞一些，若是晚上饿着，也是睡不着，默默的听着父亲讲，他母亲手拿着蒲扇扇着风，也凉快些，还能驱赶些蚊子。
他弟胃口好，捧着个大碗，还倒了些黄瓜汤，拌着饭吃。他弟说：“我是不想再读书的，我成绩不好，还是让我哥去复读吧，他比我有希望。”
“你才十六岁，去上个中专也行，你现在下了学后，回家干什么，总不能在家玩吧？”他父亲说。
“我在家跟着你学打铁，继承你的手艺。”他弟笑着说。
“打铁全凭力气，那算什么手艺，不过也好，我也打了一辈子铁，饿不着。等你哥建了房子后，就是分家，由他去做事，我也正好缺个帮手。你要是不想上学，咱就说好了，是你不想去的，不是我不供着你上学，到时你也别怨我，吃不了劳动的苦。”
他弟闷着头扒完一碗饭，用手抹着嘴巴边的油污，喜滋滋的说：“你不让我去上学，那就太好了。”
“昌盛再去复读一年吧，如果来年考上了，就是好。如果考不上，就这一回了，家里实在是耗不起了。”他父亲看着他说。
“好吧，这次绝不让您失望。”他暗自在心里鼓劲，离了家去学校也好，他最讨厌力气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