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土地曾答应过他女儿,在她大学开学时,再给她买一身新衣服,踏进新的校园。如今她没了,他也不想食言,就去了镇街上,在代销部给她挑选了白衬衣和白裙子,还有丝光袜子和凉鞋,还给她买了红头绳,就像她还在世一样。如果她还活着,看到他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会欢喜的跳起来,并在她房间换了新衣服,也许正好合身,在他面前转着圈,显摆着衣服。
金土地本想着女儿去省城读书,他也可以去省城做建筑工,离他女儿近些,有个照应,省城又大,人又比较繁杂,他不免担心她。
他心情很是低落的踩着自行车往街尾去,办齐了女儿的祭祀用品,鞭炮,黄纸都装在麻袋里,花圈捆在车架上,就往回去。
“你们看啦!我被录取了。”突然的尖叫是惊喜的,到把在旁的金土地吓的头皮发麻,双手抖动着,车龙头摇摆着,前轮左右晃动,金土地慌忙握正了车龙头,一个男人从垃圾堆里跳起来,双手举着一张纸,纸的正面是黄色的,背面是白纸,却是一张奖状,并不是什么录取通知书。
金土地看清了这人的面目,是常在垃圾推里捡食的范疯子,身上穿着条破裤衩子,白白的屁股蛋子露出来,浑身乌七麻黑的,蓬松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竖在头顶,金土地也未停留太久,垃圾堆里常年飘着恶臭,无数苍蝇围着转,有人来倒垃圾,苍蝇被瞬间惊起,四散着逃离,不一会又飞回来,在脏物上盘踞。
金土地是知道这个范疯子的,在镇街上常看到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有时手舞足蹈,嘴里含糊不清的咒骂着。有时他说话也能听得清,有初中老师说,范疯子说的是外语,就是你们说的鸟语。
范疯子还是有文化的,他上过高中,比我们镇上许多人有文化,他是差那么几分,就能上大学了,可惜了,复读了四年,终于是考上,可他这人就疯颠了,一夜之间,他就变了一个人,乐极极生悲了。
那年范疯子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似双手捧着圣纸,要举行跪拜礼。眯成两条缝的眼睛睁得像牛眼睛,还迸出了金光。人也一蹦三尺高,想够着天上的云。喜得像捡到金元宝,藏不住,又想显耀出来。捂着窃喜的嘴,又露出了豁。范疯子是有名字的,只是时间长了,大家都忘记了他的本名。
范疯子的疯早有迹像,他的笑开始是得意的,后来就放浪了。他收到名牌大学的通知书后,他的父母照例邀请了亲朋好友,来家里庆贺,办了丰盛的宴席,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是熬出来了,主要是苦了他,有时做作业比挑担子还难,他终日的做题,不断的背诵着,往脑袋里塞进更多的内容。亲友们在他家的大厅里大声的聊着,不仅表扬了他的聪明,还大胆的猜测着他的前途。他则是从屋里拿出那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用心抚摸着,然后给七大姑八大姨看,还不让她们过手,担心她们弄脏了,揉破了。
农村里的女人和男人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常年在山窝窝里呆着,四轮的公交车都像怪物。他们看到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都啧啧称奇,还开了眼界,平生第一次看到,也是跟着他沾了光,不仅夸毛笔字写的好看,就连纸张都是金贵的,还是从省城邮过来的,真是了不得。
她们第一次看到录取通知书,是新奇和羡慕的,是她们孩子学习的榜样。他第二次拿出通知书,再给她们看时,她们眼中的光消失了,转而是质疑,先前不是看过一遍,也不能看出花来,都连夸带捧过,这第二次就是敷衍了,连笑容都很勉强,免不了又是应付的夸奖,过下圆场。
可他第三次又拿出通知书,再次展示给她们面前时,她们就有些厌烦了,这不是看过两遍了,怎么又拿出来看,他是不是忘记了,怎么可能?他那个脑袋就不是个平常脑袋,能装下许多的知识,况且总看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夸奖的词也不能用三次吧,她们也不好意思重复说,只能让他把通知书收好了,免得搞丢了。她们还提醒,我们都看过两回了,你不会不记得了?
他又一次拿出录通知书是在饭后,亲戚们一个个都吃饱下席了,都很厌嫌他再拿出通知书来炫耀,只是不断用力扒着他的手,让他把通知书收藏好,弄丢后不好报名。在席间打鼓讨钱的老头也没再唱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了,只是在那默默的一人低头吃饭。他就笑眯眯的走过去,步子颠三倒四的,又没喝过酒,抢过老头身边小棒槌,就咚咚咚的敲,还学着小老头唱,老头冽着嘴笑,他也傻傻的乐呵,惹得众人鄙视,在议论中,就看他举止言谈异常,毕竟老头敲鼓只是为了讨钱要饭的,地位也不高。
他大姨就瞅出他的反常,这孩子脑袋坏了么,就跟他父母亲讲,他父母亲也起疑,说他最近的确有些不对,第二天就带他去看医生,镇上医院看不好,就带他去市医院看,花了一大笔钱,转了一大圈,他人还是没治好,反而病情更加严重,连他父母亲都不认识,把他惹怒了,还暴打他父母,他是失心疯。
他父母亲给他请土郎中给他扎针,在双腿和头上扎,效果也不是很好,几个人把他按着,跟杀猪样,他还惨叫,不情愿扎针,其实也不疼,只是扎穴位。在叫他扎针,就胆怯的像要杀他,他疯颠的逃了,家人就去寻他,好不容易把他寻回后,过不了几天,他又跑了,家人也就懒得寻他了,只当他是个废人,有他和无他不重要,他就成了镇街上有名的范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