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高考，农昌盛在学校总是心神不宁的，不能专心复习，心里乱糟糟的，还没开考就紧张，有时就一个机灵，浑身颤抖着，是一身冷汗，从头凉到脚，那根神经弦紧绷得快要断。趁着个星期天，天气也是晴好，他想着回家看看，在家乡的田埂上走一走，能散散心，稍微放松点。
他平时回家，才走进村里，老远就能听到打铁的声音，他很是熟悉的，那是从他家传出的有节奏的声响，可那天有些静，没有一大一小轻重的敲击声，除了鸡鸣狗叫声，村里再没其他声音，也许他父亲在家忙活别的，没有打制刀具，他如平常样走进家里，家里寂静的可怕，他父亲坐在角落里吸旱烟，若有所思的望着院子里，院里停着他弟的拖拉机，他微笑着说，“爸，我回来了！”他父亲并没有回话，仍旧呆呆地看着前方。
他无意间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张相框，是扩大的黑白登记相，是他弟的笑脸，相框前还有圆形的香炉，炉里盛着残余的灰烬，他很是疑惑的问，“我弟怎么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弟人呢？他不在家吗？他去那里了？”他连续问着，他父亲依旧沉默着，只顾着大口的咂着烟，也不回答他的话。
屋里阴惨惨的，没一丝活气，还透着古怪，他母亲从里屋出来，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身形很是削瘦，双眼红肿，很是憔悴，一头的白发，仿佛变了个人，更加苍老了，他母亲一见到他，就是掩不住的哀伤，连声音都是嘶哑的，嘴巴瘪了，就哭出声响，双眼流线似的淌出泪来，她对他哭诉着，“你弟，你弟没了，前些时候就没了，怕耽误你高考，就没通知你，他的车翻了，在一个长下坡的路上，他的车里拖了一大车树木，把树拖到镇街上，翻到山下了，连车带人，路上的人去山下救，送到镇医院，就没气了…”他母亲说话颠三倒四的，他认真的听出前因后果。
他弟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似乎是跟他打招呼，哥，你回来了。他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圈，他强忍着不哭出来，但还是禁不住，双腿发软，蹲下了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嘴巴嚎起来。
他母亲双手抹了一把眼泪，强作镇定的，又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她说，“给你弟上柱香吧，这就是命。我去做饭，死了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他直愣愣的问，“我弟埋那了？你们应该去学校跟我说的，那点学业算什么，丢一两天无所谓，我也能看我弟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他母亲哀叹的说：“埋在屋后了，你不看也好，当时你弟血肉模糊的，有什么好看的，心里有他就好了。”
他母亲径直去了厨房，他转过身去，正待要出门，就被他父亲喊住了，“你把鞭炮和纸钱带上，带着火柴，去你弟的坟前放挂鞭，让他在天之灵知道你回来了。”
他回过身，整个人魂飞了似的，快步走到桌前，拿起地上的一挂红色鞭炮和一沓黄色纸钱，不由自主的走出屋，突然间恍惚，眼前顿时迷糊，他弟从门口跳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还对他傻笑着，他摇头晃脑的，门口空荡荡的，他弟早已经不在了。
通往屋后有条小路，那里有坑，那里有弯，他都一清二楚的，似乎是有人尾随着他，肯定是他那个跟屁虫弟弟，他不禁回头，身后只是条窄窄的路，并无他人，他一眼望去，就看到林子里的一座新坟，五颜六色的花圈盖着堆黄土，他点燃了手中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拖着一挂鞭炮前行，他也不觉得吵闹，爆出的鞭炮屑撞击着他，他也不惧怕，只是在烟熏里，走到他弟坟前，双膝跪在坟头，把手里的纸钱点燃了，把些纸钱架起来烧，烧得很是旺盛。
他弟的坟头有股异味，他也不觉得恶心。遗体没有火化，是直接放入棺中，再埋进土里，自然的腐烂。
他想起一个月前，他弟开着拖拉机送他去镇上搭长途客车，那天他弟的笑脸跟阳光样灿烂，温柔的春风拂面，满眼都是绿，春意正浓，雨过天晴，叶子上滚动着透明的水珠，空气很是清新，他忍不住多吸几口，让他神清气爽，凉爽和惬意会伴随一整天。
他坐在车厢里，与他弟背靠着，他弟将车开的一路飞驰电掣，路边葱绿的树木一晃而过，路上有些坑洼，车子猛的弹跳起来的，把他震得整个人飞起来，他慌忙用双手抱着车栏杆。
到了镇上，他从车上爬下来，对他弟说，“你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他弟一脸不在乎，“知道了，我驾驶技术好，翻不了车。”他弟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递给他，他也不接，他只是说：“你挣的辛苦钱，我不要你的。”
他弟说：“我现在也用不了什么钱，你在学校里吃好点。”他弟硬将钱塞在他手里。
他惭愧的说：“我这当哥的没做好，还拿弟的钱，就算我借你的，以后我加倍还你。”
他弟对他一笑，“什么还不还的？我们是亲兄弟，你去上车吧，车要走了。”
他才转身登上班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望向了窗外，跟他弟招手，他弟正坐在拖拉机上，目送着他离开，也跟他挥手示意，班车渐渐的启动，随后加速前行，他弟和拖拉机越来越小，他们兄弟俩的那一次的分开就成了永别，他想起就鼻头发酸，他这个当哥的没有照顾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