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过了沈阳,气候就明显地变冷了,而且是越往北越冷。后来车窗上结了霜花,寒风也无孔不入地钻进车里来,让人感到衣裳的单薄。任惠香给裴生披上了那件新买的黑裘皮大衣。而她舍不得穿自己的新裘皮,就捂紧了身上的红色羽绒服。
这时他暖和多了,他不无得意地斜眼望了望车窗上方的小镜子,就看见了一张黑黢黢的尖形脸庞,看到他头上那顶獭皮帽子的一道黑色的边沿,往上抻抻头,还可看见身上裘皮大衣的黑色领子。
他精神焕发,英俊过人。眉头上那几道细细的皱纹和额角上那微微凸起的青筋,隐示着他是一个干练、沉毅而喜欢多思的人。
他一时自我感觉无比地良好,他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生命真是无比地美好啊。
她见了他这副模样,默然无语,神情中镂刻着隐隐的悲戚和不安。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家乡的小城。这时,天上正飘着雪花。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不厚也不薄的雪褥,下车后寒风变得更加凛冽,身上的裘皮一下子就被打透了,两手也冻得没处放没处撂的,冻得丝丝哈哈地就赶紧跑进家里去。
第二天早上,裴生起来就要到招凤村去看看他的厂子,做做开工前的准备。当初,他的特化厂由于产品特殊,婆婆多,说道也多,就放弃城市建在了乡下。这个厂子是他的聚宝盆,是他的摇钱树。给他还清了一屁股的外债,让他养起乌光锃亮的宝马,供他宝贝的女儿上了大学。这不,还让他跟老婆逛了趟北京……
这个厂子就是他的命的根子。而她这会却咽下难言之隐,反对道:“咱那个厂子污染严重,你最好别再去了。”
他火刺楞地说道:“你真是吃河水长大的,管得倒宽。咸吃萝卜淡*心!告诉你,以后别再给我提污染这两字!”
他现在对污染这两个字忌讳极了。去北京之前,那个大棚户侯迪三天两头来找他,就是为污染的事,要他给赔钱,他推脱不了就一劲地躲或是拒而不见。现在污染对于他来说就意味着包赔。他拼了老命也不能这样做啊。
她苦口婆心地继续相劝:“这大雪的天,还干啥去?不会消停地在家呆着?就是不污染也……”
他吼地一声打断了她:“你怎么又提这两字了?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啊!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裴生越骂越气,一时都恨不得把她剁成几块扔进树林子里去。同时心里又在暗暗吃惊自己:你这是怎么了?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么?
她愠怒地瞅着他,似乎无法容忍他对她的侮骂。可是一想到他的特殊情况,她还是极力忍耐着自己。说道:“好,好,我不说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听进我的劝告,哪也别去了。”
“还让我听你的?”他两眼充血地回道,“我就是听你的才上的北京,结果怎么样?白折腾了吧?”
她欲言又止,神情复杂,眼里有晶亮的东西闪亮。
他继续敲打道:“再说我去厂子,不是为的挣钱么?不挣钱,以后咱都喝西北风去啊?”
她索性哼了一声道:“就是喝西北风,也比把命搭进去强。”
他警觉起来:“什么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就是喝西北风,也别把命搭进去。”她赶忙掩饰道,同时暗责自己:你是怎么回事?在北京时还能够做到逆来顺受,可现在……怎么也说不听自己了呢?这……
他气哼哼地反问道:“把命搭进去?我的命高贵着呢,怎么能搭进去?”然后穿上了黑裘皮大衣,戴上黑獭皮帽子,照了照镜子后,就出去发动他的宝马车了。
她见劝不听他,不放心地随后跟出。她仍然穿着那件红羽绒服,她没有舍得穿她的新貂皮,她的日子还长着呢,过日子得细水长流啊。
不知为什么,那辆宝马仿佛故意在跟他作对,总也打不着火,把他急得够呛。
她借机又劝道:“看看,老天都不愿让你去,你快别去了。你想吃啥就吃点啥,想玩啥就玩点啥吧。”
他歇斯底里地嚷道:“我就是想去,就是想去!”
她暗暗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既然想去那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忽然又高兴起来,道:“走吧。咱们打车去。”
没想到一进了村,先是遇到了那条反常的大黄狗,接着又遇到了这个要包赔的侯迪,真让人晦气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