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心怡出门自然是去面试的。
最终，她选定一套俏皮的休闲西装，雪纺白衬衫的衣领做花瓣设计，阔腿黑色西裤夹杂几分随意，再配一双老爹鞋，衬得她朝气蓬勃。
哪怕出门就打车，她依旧带了把遮阳伞。紫外线是大敌，一定要严防死守。
从丧葬店到面试的公司比较远，开过去需要点时间，她本想刷个微博打发时间，却紧张地什么都看不进去。
司机师傅将车厢里的冷空调开得很低，但依旧挡不住车厢里复杂的汗味，让谢心怡越发烦躁起来。
另一头，梁明远开车面包车，和许田歌导航往在网上找的科技公司开，同时问大学生母亲要了儿子生前的照片。
出租车停在市中心拔地而起的大厦路边，还有几十米的小广场。
谢心怡连忙撑开伞，生怕被阳光照到，快步走向大厦。
“能租在这种地方，公司应该不差吧？”谢心怡在心里嘀咕，因为分ABC座，她又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正确的电梯。
没多久，梁明远和许田歌也来到大厦。
因为地下车库已经停满，他在周围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露天停车位。
烈阳正盛，将地面烤得发烫，走在阳光下眼睛都睁不开。
“田歌，后备箱里有伞，要不要？”梁明远一下车就感觉热浪袭来，毛孔打开，汗腺开始往外冒水珠。
“不用了，好麻烦。咱们往树荫下走就好。”说着，许田歌就快步躲到阴影中。
“行吧。”梁明远连忙追上她的步伐。
路中央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就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梁明远腿长，步子本来就大，他还想着走慢点儿，却没想到许田歌走路很快，小短腿儿跟个风火轮似的，不停地往前迈，根本不用给他刻意放慢。
大概走了十分钟，总算走到大厦，两人早已汗流浃背。
许田歌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晒红的还是热的，一走进空调，她觉得自己总算缓过来。
“十七楼。”许田歌看着地图，张望着找电梯。
同一栋大厦里，谢心怡已经找到应聘的公司。
因为前面有人正在面试，她坐在沙发上等候，同时好奇地打量公司，望过去乌压压的工位，上百号员工，公司规模倒是不错。
她已经有点期待了。
同时，工位上不停有人张望过来，时不时交头接耳。
谢心怡走在路上，早就习惯被人偷看，经常有人上来要微信。
这么想着，她从包里拿出小镜子，确保妆容完美后，仪态端庄地坐正，静静等待。
“谢心怡，进来面试了。”
谢心怡连忙放下一次性水杯，站起身扯扯衣服，拿起个人简历，抬头挺胸往里走，气场大开。
“别慌，冷静自信！”同时，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十七楼，梁明远和许田歌出来，四处张望着寻找科技公司，然后走过去。
前台连忙上前招呼：“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
“我们想咨询一下3D打印的事情……”
“请跟我来……”
谢心怡遇到的HR是个中年女人，和电话里一样温柔随和。
“看你的简历，是做殡葬行业的？”
“是的。”
“方便说一下，为什么想转行吗？”
“嗯……也没为什么。”
“好的。我们公司招的是运营，虽然大部分是文字工作，但方向完全不同，你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吗？”
“可以。”
“我喜欢你的自信！”
“……”
面试时间不长，十来分钟。
HR：“小姑娘，我很喜欢你，公司就是需要新鲜血液。具体等通知哈。”
“谢谢。”
谢心怡站起身颔首示意，看HR的态度，应该有戏。
刚走出公司，她就再也压不下不停上扬的嘴角，笑靥如花。
她心情倍儿好，哼起小曲儿，电梯楼层的按键都像是钢琴黑白键，能冒出音符。
大厦一层是有一家咖啡馆，她心想着：往后就要踩着高跟鞋，拿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和同事们围坐闲聊，一边和下午茶了吧。
她的脚不自觉往咖啡馆走去，点一杯咖啡外带，等待时去了趟洗手间。
比起窝在殡仪馆，整天面对生死离别，她还是觉得做一个白领，光鲜亮丽的更适合自己。
这么想着，她心情更加好起来，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自拍照，立马收获不少赞。
厕所的格子间外，传来聊天的声音。
A：“你又上班摸鱼？”
B：“你不也在摸鱼？”
A：“我帮灭绝师太跑腿，你可不知道又多难伺候。”
B：“好伺候，我们还是社畜吗？甭提了。”
A：“对了，我们公司今天有个干殡葬的来应聘。专科生，真敢投简历啊！我们最少得211好不好。”
B：“干殡葬的投你们干嘛？做前台？”
A：“我哪知道？静姐也是奇葩，明明不会招别人，还让人来应聘。吼吼，公司那帮人好奇死了，一个一个都在那里偷看。”
B：“这有啥可看的，不都是人吗？”
A：“没见过干殡葬的呗，看看是不是三头六臂……”
坐在马桶上的谢心怡听见他们的对话，猛地愣住。
手机屏幕里还是她的朋友圈，照片里她笑得灿烂，却狠狠地扎伤她的脸。
随后，她满面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刚她还美得很呢，以为那些人看向她，是因为她生得漂亮，引人注目。
却没想到，看怪物呢？
想到这里，谢心怡气得不打一处出。
她猛地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将厕所的门狠狠甩上，发出巨响。
高跟鞋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站得比之前还要直，微微仰着下巴，高傲地像是引吭高歌的白天鹅。
她走到盥洗池边，从镜子里反射出三人的脸。
说闲话中的人认出谢心怡，瞬间面色尴尬。
另一人不明所以，还问：“怎么了？”
又望了望谢心怡。
“瞅啥？”谢心怡挑着眉，满脸冷漠，她像个竖起毛发的猫，就差“嗷呜嗷呜”的凶人了，“老娘我没有三头六臂，个比你高，脸比你美。咋滴？人模狗样的，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
谢心怡的发难出乎意料，两个说闲话的人都没预料到。
等反应过来时，谢心怡已经走了，只在转角留下一抹背影。
谢心怡气势汹汹地走到前台，拿起咖啡就走。
夏日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原本还艳阳高照，此时竟然乌云密布，灰黑色的云层低得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谢心怡在听见别人议论时，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反击，铠甲将她全副武装，她可以和人拼个你死我活。
等缓过来，委屈便像寒冬腊月无孔不入的朔风，刺得她浑身生疼。
“谢心怡，有什么好委屈的，坚强坚强！”谢心怡咬紧牙关，低声地鼓励自己。
每当她心里难受时，她都会自我鼓励，再难受都不在人前落泪。
“谢心怡，要哭回去后，躲起来哭。”
天气没先前那么燥热了，但闷得人好似缺氧，要窒息了。
长风席卷，茂密的树冠不停地摇曳旋转，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让小广场的地砖颜色变深。
“啪嗒啪嗒”，此起彼伏的砸下来，地砖上印出不规则的圈，渐渐地连成一片。
雨点砸在谢心怡头顶，鼻头，双肩……酥酥麻麻的有些微痛。
她连忙按开伞柄上的按钮，“轰”的一声自动伞撑开。
“刷拉”，雨势变大，犹如倾盆。
谢心怡将伞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可以遮住她的脸。
她飞快地抬起胳膊，将已经润湿睫毛的眼泪蹭掉，快步走到路边等车。
旁边有个垃圾桶，她恶狠狠地将咖啡丢进去。
许田歌和梁明远咨询完科技公司后，刚下楼就看见外面下雨了。
站在大厦门头的玻璃门外，盯着已经有点儿积水的地面发愁。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了吗？咋说变就变。”梁明远仰头望向天，黑云如盖，四周拔地而起的大厦都亮起了灯，明明才下午四点，却像是晚上一样。
“没看。”
“刚刚应该把雨伞拿上的。”梁明远有些后悔，他眯起眼睛望去，忽然看见路边站着的人有些眼熟，疑惑地嘀咕，“田歌，那不是谢心怡吗？”
“哪？”
“路边呀。”梁明远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谢心怡！”奈何距离好几十米，倾盆大雨又砸得树叶和建筑发出闷响，根本就听不见。
“她不是买椅子吗？怎么在这里？”梁明远嘀咕一句，说着准备掏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坐我的车回去咯。”
许田歌猜到谢心怡来这边干嘛的了，刚想阻止，就看见谢心怡身边停了一辆出租车，她已经拉开车门，钻进后排。
“走了，那算了吧。”梁明远拧着眉说，“车子停的有点远，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一起去就好了。”许田歌从来都不是娇气的人。
“没事。”梁明远也不等她再反驳，闷头冲进大雨里。同时，还回身望她一眼，摆了摆手，“你往里站一点，别淋湿了。”
那一瞬间，许田歌觉得始终严防死守的心门，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有一丝松动了。
她拧着眉头，费解地望着梁明远已经跑到大树下的背影，很快就墨绿色的景观树融为一体。
他好傻，但又傻的好真诚。她不喜欢他，却又讨厌不起来。
怎么会有人，带给她这么矛盾纠结的感觉？
心中的枯草溅入一点火星，风一吹，遍地燎原。
“梁明远，你有点烦。”许田歌轻轻挪动脚步，往后退，躲在着地砖上溅起的雨滴。
此时，她膝盖以下的裤子已经湿透了，粘黏在腿肚子上，有些难受。
许田歌望着连续不断的雨帘，大脑一片混沌，没有一点儿思考能力，心口也堵得慌，跟塞着一团棉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