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屋外刚刚经历了一场闹剧,可陈晖遥却对此毫不知情。
因为现在他的症状又变了。
“喂,差不多得了吧……”
陈晖遥张嘴说着话,但他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就连骨传声都没有。
明知自己在说着这样的话,但却什么都听不到,除此之外世界更是寂静得像是死了一般,这可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连嗅觉都不能幸免才对。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倔强地说道:“我怎么记得这症状以前做试验的时候有过呢?你应该可以直接解决的对不对?”
完全没有回答。
抑或是回答了但自己听不到。
而人在这种失去感官的状况下,总是很容易混乱对时间的体感。
就好像是等了五百年一样。
陈晖遥感觉自己都快悟出宇宙的真理了!
而就在他感到整个人即将升华的那一瞬间,一股清流顺着他的口腔大刀阔斧地冲杀了进来。
——好家伙,差点没把他呛死!
“咳咳咳!”
陈晖遥顿时剧烈咳嗽起来,为了尽快吞下药剂甚至不得不咽下一大口空气。
那种一大口异物梗在食道里不上不下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
同时地,陈晖遥发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他渐渐能看见世界了!
那想必其他感官也很快就能复原了吧!
陈晖遥不禁为他能逃离那种幽暗无声地狱而感到高兴。
而坏消息是……
“口区!”
陈晖遥被臭得当场吐出了舌头:“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新药剂,榴莲味的。”
阿晃着手里的空试管,乐呵呵地问道:“好喝吗?”
“好不好喝先放一边……”
陈晖遥面如死灰:“你有考虑过这玩意儿要是残留在鼻腔里该怎么处理吗?”
——可恶,本以为逃离了幽暗无声地狱,却没想到又进入无尽恶臭地狱了啊……
“放心吧,绝对无添加剂的原汁原味,对人体无害的。”阿笑着说道。
“在原汁原味这一点上就已经对人体有害得不行了,尤其是精神方面。”
陈晖遥生无可恋的望着天花板,语气毫无波澜:“而且,被做成药剂的东西算不得食品,更算不得无添加剂。”
“放心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做出伤害警察叔叔的事情的,起码现在来说是这样。”
阿摆着手笑道:“你可是天上耀眼的明星,真正的有用之人,可不能就这样死在我这里的。”
“那接下来,该开始下一步的治疗准备了。”
他转身放下试管,拿起纸笔问道:“说说看吧警察叔叔,现在身体什么感觉?”
“酸……麻……乏力……”
就像全身有无数蚂蚁爬虫在随意游走一样。
陈晖遥楞着发麻的舌头说道:“还有止不住的刺痒,就像拿着细细针尖轻触一下皮肤就立马收回的感觉……”
“哦哦。”阿一边点头,一边在纸上飞快记录着症状。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医师,治疗的方法也不像一般医生那么温和。
他的做法,素来是将一个问题变成另一个问题,直到自己能够找到解法为止。
这样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只是这个过程,可能对碳基生物来说有些不太友好……
而且……
陈晖遥虚着眼睛说道:“这应该是最后一个阶段了吧?我记得之前就有过这种症状……”
“相同的症状未必就是相同的药效,这种时候应该相信医生。”
阿停下记录,转身摆弄起了自己的试管药瓶:“自以为久病就能成良医的家伙,往往是耽搁救治的罪魁祸首哦。”
“其实你是在拖延时间吧。”
陈晖遥淡淡地说道。
语气间有一种道破真相般的不容置疑。
虽然只是极为平淡的一句话,却使得正在忙碌地摆弄药瓶的阿手上一顿。
“啊……”
他遗憾地笑着摇摇头:“被发现了啊……”
这便是他要将陈晖遥锁起来的第三个理由了。
“她们一定告诉过你事情的原委了吧。”
陈晖遥试着活动一下酸麻刺痒的四肢,却发现连抬抬手指都那么费力。
同时,他挑眉笑道:“怎么,就这么不乐意让我办事吗?某种层面上来说,你这算是妨碍公务哦。”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事?”
阿微叹一声,转身来到陈晖遥身边,绒毛下的双目难得流露出认真之色。
那种真情的眼神,令陈晖遥都不禁愣神。
他沉声说道:“我在意的,只有你的生死而已啊,警察叔叔。”
“你知不知道,她们送你来的时候,你的状态凄惨成什么样了?”
阿的手搭在了陈晖遥的胸膛上。
那里由肩到胸,一圈圈缠绕着洁白的绷带。
是他亲手缠上去的。
在这之前的手术也是他独立完成的。
也正因此,他才清楚地知道,在这绷带之下,隐藏的是多么狰狞的伤口。
可是相对于他遭受重击所受的内伤来说,这胸上的伤口竟然是最轻的!
“说实话,才一晚上就能把你从那种鬼门关口拉回来,我真觉得我不做医师太屈才了。”
阿苦笑一声:“要不是你的话,我真想让她们把那破布一样的人抬回去等死算了……”
“你知不知道。”
他凑近陈晖遥耳边,语气中带着极度的后怕之意:“我给你缝伤口的时候,手可是抖得差点连针都拿不稳啊……”
“但最后你确实把我救回来了不是吗。”陈晖遥轻笑着回应道。
“没错,花了我老大的功夫了。”
阿站起身来,像是宣判一般说道:“所以,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许你再去送死了!”
“别说的这么难听,送死之类的事我才不会做呢。”
陈晖遥顶着麻痒笑道:“我只是有一个非找他把话说清楚不可的理由……”
“那就是送死。”
阿断然道:“别想了,我是不会给你开锁的。”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望着陈晖遥有些愕然的神色,阿苦笑道:“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警察叔叔……”
“虽说你是天上的明星,但妄想照亮整个黑夜的话,是不是也太不自量力了?”
阿抿着嘴酝酿了一番,继续说道:“就凭你自己,能把这个混乱的外环变得天朗水清吗?”
陈晖遥一时默不作声。
“所以说,别再掺和进这种可能会送命的事情里去了……”
阿蓦然背过了身,显瘦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极了。
他沙着嗓子,颤声说道:“就做一个能照亮我的明星……不好吗?”
阿是真的怕了。
陈晖遥当初给了他一个生存的目标和理由,并跟他做出了诚信的约定。
现在,约定才刚进行到一半,要是他就这么死了……
那么,那些所谓的目标和理由,又有什么意义?
阿并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也不行。
为此,他甚至不惜将陈晖遥牢牢锁在床上!
只是……
他有点不敢直视陈晖遥的眼神了。
所以他才要背过身去。
现在要是回头,看到的是怒火,是怨恨,乃至于仇视的话……
光是想想,阿都觉得这是在用尖刀宛他的心脏似的。
可是,要是不这么做的话,陈晖遥一定不会乖乖等下去的……
阿太了解这个比自己还要任性胡来的警察叔叔了。
“啊,这样啊……”
陈晖遥偏头看着阿的背影,不禁笑道:“原来我在你心里位置这么重?”
阿默不作答。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陈晖遥把头转回来正视上方,同时深呼一口气,身体开始放松:
“如果我这颗明星不再发亮的话,还能在你心里占据这种地位吗?”
“咔擦……咔擦……”
伴随着陈晖遥的话语声,阿还听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异响。
“这个声音……”
就跟木板的纤维在寸寸断裂一样!
阿猛然惊愕地转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正是陈晖遥用力把自己脸色都憋得通红的模样!
“是吧?想想就明白了。”
陈晖遥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跟照不照亮夜空没有关系,我只是……”
“单纯的在散发我的光芒罢了啊!”
“咔擦,咔擦!”
“不是说了吗……”
陈晖遥的脸庞应用力而稍显狰狞:“我可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啊啊啊啊啊!!”
随着他的吼叫声愈发的壮大,阿看到他手腕处的锁扣正在被他肉眼可见地抬高!
“不……不可能啊!”
阿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现在……应该还在全身酸麻才对!怎么会有这种力气!”
“酸麻?刺痒?乏力?”
“感觉不出来啊……”
陈晖遥像是野兽一般低吼道:“那种东西,在我的决心面前……”
“完全感受不出来啊啊啊!!”
“咔擦!”
固定锁扣的床板彻底断裂!
“你别乱来!”
阿这才紧张地抄起桌上的注射器,那里面早已装好了他调试的药剂!
随即他猛然转身,试图在陈晖遥起身之前,将这管药剂打入他的体内!
可就在注射器的针头离陈晖遥脖颈上的静脉只差毫厘之距时……
阿拿着注射器的那只手,被陈晖遥一把抓住了!
“再给你一个忠告好了……”
陈晖遥右手上的锁扣还在,只是下面的床板被他硬生生抬出了一个窟窿!
“下次要想把我完全锁住的话……”
他的笑容极为勉强,却相当自信:“起码得把床板也换成铁的才行啊!”
阿愣神望着那宛如有星河一般神采璀璨的红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答。
而这时间,陈晖遥已然逐渐恢复了自由。
先是左手,再来是双腿、腰腹……
“镗啷啷啷……”
当最后锁住脖颈的锁扣坠落在地时,陈晖遥已然拖着酸麻的身躯完全站了起来!
明明是连挺直腰身都困难的背影,明明是连迈动步伐都踉跄的状况……
可陈晖遥却依然坚定地望着前方,一步、一步地向门口挪去。
他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好像看到了事情被圆满解决的结局。
“直到死亡来临之前,我都不会停止发光的。”
“否则那根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头也不回地对阿说道:“或许我的光芒能让你感到一丝安心,但我还是希望你记住……”
“那不是真正的白天。”
“当你有朝一日真正站在阳光之下时,你便会发现,我现在给予你的光芒,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足够了……”阿咬着下唇,悲声道:“别再说了……”
“可即便如此,在白天来临之前,我还是会尽可能地散发出光芒!”
“因为这样可以让很多人知道,原来光是存在的,白天迟早会来!”
陈晖遥忍不住轻笑一声:“阿,你就是其中一员啊。”
“是,我知道……”
阿知道,当年陈晖遥会拉他一把,也单纯是出自于这个男人任性罢了。
他没有理由把光锁在自己的房里。
就像他知道,此时再也没有理由阻止这个固执的男人了。
而陈晖遥也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他是锁不住这个本应高悬于天的明星的。
或许这就是他独特的魅力吧。
可是……光啊……
那在绝望之中,弥足珍贵的光啊……
阿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注射器。
“喂,等一下!”他突然出声喊道。
陈晖遥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框上。
“嗯?”陈晖遥恍然回头。
“呲。”
注射器反着金属光泽的针管精准刺进了他脖颈的静脉之中。
他愕然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八的少年。
同时,也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液体,正渐渐被推入自己的体内……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动作。
仿佛就像是五年前的那般光景。
“你……”陈晖遥缓缓开口,可能是药物的作用是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我会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的。”
阿微微低着头,再加上满脸绒毛本就有些遮挡他眼睛,叫陈晖遥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可是在这之前……”
阿默默收回了手中已经空掉的注射器。
他再度抬头,眼神坚毅:“你可别死掉了!”
陈晖遥发觉,自己身上的酸麻刺痛感随着那股冰凉的流动,逐渐消失殆尽!
“……好!”
他活动着重新充斥着活力的身躯,对阿投以肯定的眼神:“我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说好了。”
阿苦笑道:“可别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连最后的光芒都被夜幕吞噬了……”
“嗯,说好了。”
陈晖遥也对其笑道:“我也先看着日升的那一刻呢。”
“果然,比起在夜幕的黑暗中独自闪亮……”
陈晖遥保持着笑意推门而出:“我更宁愿在朗日的照耀下黯然无光。”
门外,天边将白。
陈晖遥望着院中仅剩的一人,愕然道:“不是,怎么只有你在这?”
“她要走,我也拦不住不是?”
暗索委屈地趴在石桌上说道:“总不能指望我跟她干一架吧?”
她对陈晖遥的出门并不意外。
毕竟,她可是对阿的医术报以极高评价的。
当下,暗索站起来,指了指桌上的赤霄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去了哪。”
“……边走边说!”
陈晖遥沉着脸走上前去,一手拦腰揽起暗索夹在腋下,另一手一把抄起赤霄,就这么带着一身绷带冲出了院门。
“啊啊啊啊别着急啊!她没去你想的那个地方!你慢点!慢点!”
空气中,只留下暗索悲怆的喊声逐渐消失在远方。
“真是……只有涉及到妹妹的时候才会这么着急吧。”
阿兀自倚在门边,望着陈晖遥离去的背影,骤然叹了一口气。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白天,他何尝不想把握住那黑夜中真实存在的微光呢?
只是,他从陈晖遥的决意中看穿了一个事实。
“天上的星星,无论如何都锁不住啊。”
回想起陈晖遥当时硬生生用那种状态挣脱锁扣的表现,阿的表情复杂极了。
像是欣慰光芒耀眼与不灭,又像是感叹自己的自私和自大……
同时,还有一丝丝的担忧。
“正常人,真的可以做到那种程度吗?”
阿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空空的注射器,沉思了许久。
最终只是长叹道:“罢了……”
“先看看这副药的药劲能持续多久再做结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