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有够乱来的警察。
凯尔希望着似乎还处于迷迷糊糊之中的陈晖遥,原本就紧皱的眉头几乎快要拧在一块了。
她在这片大地上活了很多年,也跟不少大人物进行过交流谈判,他们有的彬彬有礼,有的不拘小节;有的不可理喻,有的状似疯癫……
但无论何种情况,凯尔希总能跟他们谈到最后,并成功从中取利。
这便是她能在乌萨斯注册罗德岛公司的含金量。
说实话,谈到一半掀桌的情况,凯尔希并不少见。
但话还没说一半就一头撞碎桌子的,这还真是第一个……
而且,还是那么胡来的理由……
即便是凯尔希这样的扑克脸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凯尔希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意外而乱了阵脚,只是,她一时也真没看懂这个警察究竟意欲何为。
“抱歉抱歉,突然间说些睡梦里的话,你们听不懂才应该是正常的。”
陈晖遥使劲晃了晃脑袋,就像是要把睡意赶出去似的:“请不要介意,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吧。”
“刚才我们说到哪了来着?”
“啊对……”
陈晖遥自言自语着,睁着惺忪睡眼,淡然与凯尔希对视:“说到介绍一下你们公司来着。”
“这个话题我们应该已经过掉了才对。”
凯尔希道:“刚才我们应该是说到了……”
“不不不,我记得挺清楚的,就应该是说到介绍你们公司才对。”
陈晖遥依旧是那副死鱼眼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可别趁着我打个盹就想要瞒天过海啊,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你们开公司的,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吗?”
他盯着凯尔希:“我会怀疑你们是黑店的哦。”
这番话配上那目光,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就好像不按他说的流程走的话,这场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可要是顺着他的意思走下去,这场谈判的节奏就会完全落入对方手中……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对话,自己就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即便能找到机会重新拿回主动权,自己本该能取得的利益也会在无形中被打个折扣……
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凯尔希来说,跟输了并无分别。
否则她就不会在一开始就摆出那种强硬的姿态,须知主动离开谈判桌也是需要承担风险的。
——可恶的警察,还说什么不擅长这种东西……
凯尔希与陈晖遥相互对视,透过那迷蒙的眼神,凯尔希仿佛看到了对方眼底震烁的精光。
这可不像是才刚睡醒的样子啊。
凯尔希表面上不动声色,仅仅只是冷哼了一声而已。
如果当真不擅长的话,龙门也就没有理由把他派来做这种事了。
她本该知道的……她早该想到的!
他所不擅长的,或许只是那些表面的客套和相互试探中的委以虚蛇而已。
而洞察动机的本事,以及掌控节奏的要领,乃至于对最后利益的寸步不让……
这家伙可把握得好着呢!
——那,对于这种有自己一套做事方法的家伙,该怎么说才好呢?
凯尔希深吸一口气,正张口欲言……
“我们公司叫做罗德岛,不久前刚于乌萨斯注册成立,本职是进行药物的研究开发与配置……”
在她身边,那个棕发兔耳的小姑娘突然开口说道。
“……”凯尔希一下子收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小姑娘。
而那个被叫做阿米娅的小姑娘,仍在神情坚定地说道:“如您所见,我们是一家完全由感染者组成的公司!”
“而我们的宗旨……”
她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但却有着她自己的执着:“是希望全泰拉的感染者,都能免于苦海!”
沉默……
难以言喻的沉默……
楼外是时不时传来的车辆驶过之声,是此时屋中仅有的声音……
陈晖遥都一改方才那懒精无神的模样,颇为错愕地盯着这看上去仅有十来岁的孩子。
而她显然也并不自在,在对上陈晖遥投来的目光时,甚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可是,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她却毅然地眨了眨眼睛,挺腰正坐,毫不退缩地迎上了陈晖遥的目光。
“……真是立派的公司介绍。”
良久,陈晖遥才如此缓缓叹道。
真是太像了,那种能够如此清晰地望向自己未来目标的眼神……
就像小时候,那个白发小龙女跟自己聊天时所说的那样。
当时的她,也大概就是这个岁数,也大概说着同样的话:
“感染者,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身着一身黑裙,白色卷发飘飘,塔露拉如月下的精灵一般,从高墙上跳下来,走到了自己身边。
她说道:“凭什么他们就会低人一等?凭什么他们就该低人一等?被那些贵族像狗一样呼来喝去,甚至连吃食都要看他们的脸色?难道他们生来就该如此吗?”
“是啊……”
陈晖遥叼着草根,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悠哉悠哉地躺在自家院子里。
这个架势,应该很适合独自赏月才对。
可陈晖遥的目光却忍不住地随着塔露拉游走,哪怕有时需要费力地勾起脖子。
因为,比起月色,她更美。
“是吧,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塔露拉笑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灿烂的笑脸挡住了他观望天空的目光:“这些话,果然只有你才能理解呢。”
“当然了,要是跟那些贵族能走到一起,我还会掀了那老阴逼的桌子?”陈晖遥嘿嘿一笑。
“那,对于感染者呢?”
塔露拉微微偏头笑道:“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无非是换上了不治之症的可怜人吧。”
陈晖遥稍一思索,说道:“比起他们所得的病症,更可怕的,是人们心中对感染者的成见啊……”
“这种来源于恐惧的成见,可比一般的大山来得高耸多了。”
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毕竟病症归于病症,作为单独个体的人来说,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那……”
塔露拉轻笑着站起身来,背手说道:“你觉得这座大山,有被移除的可能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陈晖遥不禁嗤笑,“几百年积累下来的成见,哪会这么容易……”
“但我觉得会有哦。”
那声音轻柔、婉转,甚至有些稚气未脱。
但其中蕴含的自信与执念,却是叫人不愿怀疑其真实性……
陈晖遥当初就是被这种声音,深深地吸引住了。
万万没想到,十几年之后,竟然还能在别人口中听到类似的语调……
“只是可惜……”
陈晖遥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还太小了。”
“小孩总是会沉迷在一些难以达成的幻想之中,等他们长大一些之后,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所期望的东西,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在阿米娅愕然的眼神中,陈晖遥摇头摆了摆手:“所以你还是看着就好了,这种关乎公司运行的谈话不是小孩子应该参与的……”
“不,陈警官,并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凯尔希突然插话:“恰恰相反,你应该尊重她的意见。”
“因为她……”
听到凯尔希提到了自己,阿米娅不禁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只听凯尔希接着说道:“可是我们罗德岛公司的CE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