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
而陈晖遥却坐在了屋中用以待客的圆桌旁边。
因为此时,柔软的床铺上早已成了锡兰大小姐的领地……
——这个大小姐还真就这样坐着看了我一整天啊!
借着屋外洒进来的月光,被鸠占鹊巢的伤员满脸无语地望着床上。
熟睡中的大小姐早已不复白日的端庄,扎好的长发散得铺满一床,要是打理起来估计得费老大劲了。
不久之前,被困意逐渐侵蚀意识的大小姐,就这么慢慢挪上了床,并不迅速,却不由分说地把陈晖遥给挤了下去……
她此时正把被窝抱成一团,也不宽衣,小脑袋无意识地在枕头上找寻舒服的位置,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喃着不知所谓的梦语,看起来睡得十分踏实……
当然踏实了,白天盯着自己看了一天,就算不累也该无聊到困了吧!
倒不如说,能坚持到夜幕降临才睡过去,已经算是意志坚定的体现了。
陈晖遥真是搞不懂这个大小姐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就算任性也得有个限度啊,你们也不能宠她一辈子不是!”
他这么轻声抱怨着。
声音不大,但应该是正好能叫窗外那人听清楚的音量。
夜晚的凉风卷起青纱窗帘,比起白天更多了一分清爽。
这一刻,陈晖遥的身边突兀地多了一道窈窕人影。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意外。
黑背对月光而立,俯视着陈晖遥淡淡说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也是。”陈晖遥洒脱的笑笑,“那,就说说我应该关心的事情吧。”
他从真皮靠椅上坐直了身子,看向黑的眼神,像是黑夜中的狼一般双眼放光!
“你应该带来了吧?”
陈晖遥兴奋地搓着双手,狠狠吞了口唾沫:“快拿出来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哼。”
黑冷哼一声,把藏在背后的右手翻了出来。
她手上正拿着一个大大的淡褐色玻璃酒瓶子,里面晃晃悠悠装满了透明的液体。
那容量看起来少说一升往上!
“哐当!”
黑把那酒瓶重重往玻璃圆桌之上一磕!
清脆的碰撞声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相当突兀!
“喂!!”
陈晖遥瞬间一个寒颤从脚底打到头顶,连忙伸手压住酒瓶,压低了声音急迫道:“你干什么!把你家大小姐吵起来这不就没得喝了吗!”
他是知道这楼里有多少规矩的,否则黑也不需要在夜晚翻窗户进来了。
“没事的。”
黑毫不在意地拉开陈晖遥身旁的椅子坐下:“大小姐只要入睡,就算是重开一场音乐节都吵不醒她。”
陈晖遥注意到黑说这话的时候,声调语气都与平时无二。
也就是说她相当自信……
十分心虚的警察斜着眼观察了一下床铺。
只见睡得正酣的锡兰只是稍稍扭了扭身子,并没有更多动作……
——不愧是十几年来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对对方的习惯简直就是了如指掌啊!
于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真刺激啊。”陈晖遥感叹道,“这感觉,就跟夫目前犯似的……”
“别以为我真不敢动手打你啊。”黑面无表情地说道。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陈晖遥仰鼻以示不屑。
“我可以把你列入暗杀名单。”黑微微抬眼,神色认真。
“对不起,我错了。”见识过那足以射断长刀的弩箭之威,某人毫不犹豫地瞬间认怂。
黑对此只能长叹一口气……
谁能料到那个敢于刀劈炮弹的警察,在私下里竟然会是这么……难以形容的性格呢……
“总之,按照约定,我把酒给你带来了。”
前些天,也是在这样的明朗月下,身负重伤的警察跟她约好了以酒为谢……
现在,是该她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黑站起身来,把酒塞一拔……
陈晖遥这么些天等的就是这个!
“一闻这味道就差不了!”
他兴奋地连吞口水:“太好了,这么些天都吃的医疗套餐,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顿了一会,他接着说道:“而且就在今天早上,刚出生不久的可怜鸟儿还被无情地谋杀掉了。”
“我代小姐给你抱歉……”
黑轻叹一声:“毕竟小姐的手艺实在是……有待提高。”
“看来你很懂嘛。”
陈晖遥随口这么一说,望着黑拿下摆在桌旁的玻璃杯摆在自己面前,一手扶着瓶口,一手轻轻抬起酒瓶……
一股清流倾斜而出,稳稳地落在杯底,甚至没有溅起水珠。
“连手法都这么熟练。”
陈晖遥摸着下巴轻轻点头:“果然之前我喝的红茶都是你泡的吧?”
“照顾小姐时练出来的手艺罢了。”黑一边倒着酒,一边坦率地说道。
不说,这毕竟是用来待客的圆柱玻璃杯,要是把酒完全斟满的话,似乎多了一点点……
“看来你们小姐应该是不喝酒。”陈晖遥望着那足有七分满的杯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然,小姐可不会像我们一样需要这种东西。”
黑点点头,把那杯酒往陈晖遥面前一推:“喝吧,早点结束,我好把小姐带回房去睡。”
陈晖遥望着杯中微微晃荡的液体,面露纠结之色……
“怎么了?”黑问道,“酒也有了,倒也倒了,怎么放在嘴边你又不喝了?”
“喝不下去啊,这种一点诚意都没有的酒。”
陈晖遥抬起头,长叹一声道:“我不是说过么?给我倒酒的时候,至少要笑着才对吧。”
在他的眼里,黑跟平时一样面色冷峻,根本没有一丝笑意。
“要笑着……”
她暗金的猫瞳之中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抱歉,这种情况下,我可能,笑不出来……”
说话间,黑还在试图控制脸上的肌肉拉起嘴角,所以语句也断断续续的。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那不如这样吧。”
陈晖遥拿着酒瓶,伸手抄起另一个玻璃杯,把它斜放在酒瓶口,然后把酒瓶微微抬起……
一丝凉液顺着杯壁缓缓流淌,不一会就在杯底积蓄起来。
不多,也就一小层。
然后他把这杯酒推倒黑的面前,笑道:“既然笑不出来,不如直接坐着陪我喝两杯吧。”
“可以吗?”黑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没问题,反正一个人喝酒也怪无聊的。”
陈晖遥这才举起他面前的那杯酒,望着窗外的明月缓缓道:“就像是打麻将玩游戏似的,其实这不过是一个手段罢了,能以此为借口跟朋友在一起聚聚,才是这背后的目的所在啊。”
说着,他转头朝黑笑道:“事到如今,你可别说你不会喝酒啊。”
“喝倒是没问题,只是……”黑轻轻晃着陈晖遥给她斟的那小杯酒,面露难色,“我想我们大概还算不上朋友……”
“喝完这杯不就算是了?”
话音未落,黑便看到一只大手抓着玻璃杯,自顾自地与自己的杯子一碰……
“干了!”
耳边还传来陈晖遥豪气的声音。
只是……干了?!
黑愕然抬头,只见陈晖遥喉头耸动之下,那一大杯酒顷刻间便被他吞入腹中。
“呼……”
陈晖遥长舒一口气,转头朝她亮了亮杯底。
——挑衅?!
黑登时心头无名火起,一仰头间便把杯子里的酒吞进口中。
“这不是很会吗。”
陈晖遥哈哈一笑,晃着酒瓶问道:“还能来吗?”
“别看不起人了。”黑神色自若,把杯子往前一推,“满上!”
“那倒也不必。”
陈晖遥摇摇头,抬手只给黑倒了小半杯。
当然,自己也是一样。
“如果只是图个喝醉以逃避现实的话,就完全没法尝出酒里面的味道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陈晖遥轻晃着酒杯说道:“重点是,能与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时光,那可真是不管多长,都不会嫌多的东西。”
“不管是美酒也好,苦酒也罢;一杯不少,一瓶不多……”
“总之只要是能跟朋友一起互诉衷肠,诚心相对,那不管喝什么酒,都会变成香甜无比的佳酿。”
所以陈晖遥才不喜欢汐斯塔海边那种酒吧的氛围。
“明白了吗?我想要你品尝的……”
他朝黑微微举杯:“就是这种酒啊。”
“跟朋友一起喝的酒才是最美味的……这种意思吗?”
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望着陈晖遥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又转眼看了看熟睡的大小姐……
她冷峻的面容终于略有松动:“我好想有些明白了。”
陈晖遥点点头:“没错,所以,半杯就够!”
“干!”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仰头,半杯清酒登时下肚。
“好酒!”
陈晖遥满意地呼出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
不仅是因为这是黑为了应约而特意精挑细选的美酒,更是因为月下对酌的气氛,令他整个人都感到身心愉悦。
这才是他想喝的酒啊……
夏日饮酒,终究还是缺了些凉冰;对桌而坐,始终还是少了点小菜。
不过,那都是瑕不掩瑜的小事罢了。
一边对饮美酒,一边随性聊天,只要嘴里不停下来,自然也就不会想起那些遗憾。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晖遥在说罢了。
不过,越是往后,黑搭茬的频率也就越高。
他从汐斯塔说到了龙门,又从龙门说到家人,最后在这个话题上像是打开了泄洪阀门一般滔滔不绝。
毕竟,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要说我妹妹不懂事也就罢了,但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又找谁惹谁了呢……”
他拿着酒瓶,此时已经有些微醺。
望着眼前依旧端坐的黑,陈晖遥口齿不清地说道:“明明她才是最惨的人啊,那么小就被那狗东西拐走,等我找了她十多年!十多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知道。”黑稍微打了个酒嗝,“大概就我跟小姐认识的时间那么长……”
“所以说啊!我那个妹妹还一点都体会不到我这个当哥哥的辛苦,天天对我不冷不热还怪我不够上心……你知道我心里多累吗!”
陈晖遥激愤地说着,提起酒瓶就准备给自己加酒。
可惜已经一滴都没有了……
“啊……这么快就喝完了啊……”
陈晖遥不满地咂咂嘴,不过最终也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看来今晚是只能到这里了。”
“到这里……到这里?”
黑骤然抬头,满脸通红地往外喷着酒气:“你他妈的咒谁跟小姐只能到这里呐?!”
“诶?”给陈晖遥吼得一阵发懵……
……不是,谁说过这话了?
而黑那边还在眼神迷离地破口大骂:“你会不会说话!XXX !XXXX !”
虽然夹杂着很多陈晖遥听不懂的怪话,但他从黑那愤恨的神情中可以肯定,那些绝不可能是什么好词……
——别说是酒后吐真言了,就连可能不存于与泰拉的语言都被她吐出来了啊!
“可……可能你是喝醉了……”
陈晖遥试探地说道:“要不你还是先去床上睡一觉吧……”
“和小姐睡觉?”黑突然正色。
“我没说!我根本没说小姐两个字!难道你每个句子都默认要加上小姐吗!离开小姐你就不会说话了吗!或者说这才是你最希望的事情?!”
陈晖遥一瞬间感觉有些上头——这个槽实在是不吐不快啊!
而被陈晖遥这么一吼,黑却一下子露出了十分委屈的表情,眼中似乎开始积蓄泪水……
陈晖遥一下愣住了。
“不是,为什么哭啊?是我不让你跟小姐睡觉才哭的吗?那真是对不起我现在就把你带到床上去跟小姐睡觉!”
手忙脚乱的警察赶忙如此补救,拉着黑的手把她往床的方向上带。
只是,黑却反而用力把他拉住了。
“我真羡慕你姐姐啊……”
黑如此说着,虽然其中夹杂着很多粗口和怪话,不过几乎被陈晖遥主动过滤掉了。
只听那泪眼婆娑的美女哽咽着说道:“真好啊,明明阔别了十年,你还能把她记得如此深刻,要是我跟小姐阔别十年,她还会不会记得我呢……”
原来是在为这种事情伤心吗……
陈晖遥倒是因此而松了口气。
他也坐了下来,轻轻把黑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任由她发泄的同时,轻声安慰道:“当然会记得的,你们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时光就遗忘了彼此呢?”
“不一样,不一样……”
黑啜泣道:“我是老爷捡回来的,因为迟早会离开小姐,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要是我回不来的话,小姐迟早会有新的姐妹和仆人……”
“放心吧,你们小姐不是那种人。”陈晖轻声说道。
“但总是有这种可能……”黑此时活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要是真有那一天的话。”
陈晖遥叹道:“那我会帮她回忆起你的。”
“你能记得?”黑诧异抬头。
“当然了。”陈晖遥傲然点头,“虽然不清楚你们十年间的点点滴滴,但要是帮她回忆起你的名字的话,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要是可以的话。”
陈晖遥突然话锋一转:“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要依靠我这种外人,由你自己来做比较好?”
“我自己?”黑迷离地歪了歪头,看上去就像是猫一样可爱。
“对,你自己。”
陈晖遥点头道:“只要你能早点把事情做完然后回到你的小姐身边的话,怎么可能会阔别十年,又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有道理……”黑愣愣点头。
“就是这样。”
陈晖遥呼出一口气——太好了,又解决了眼前的一个大问题……
“不过,你不是外人……”黑突然说道。
她眯着双眼,但十分坚定地对陈晖遥说道:“你是……他妈的……朋友!”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前面那个状语是真的没必要。”
在那极度猛烈的屏蔽词攻势下,陈晖遥的屏蔽词系统终究还是出了点bug。
不过谁能想到那看上去如此冷峻的黑豹少女,在喝醉后竟然会这般口吐芬芳?
——这就是所谓的观人于酒后吧。
陈晖遥会心一笑。
继而,他感到黑站起了身。
“还站的起来,真是帮大忙了。”
他就势松手说道:“那你就自己上床跟你的小姐睡觉去吧,我帮你看着明早进门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黑带下了椅子。
一屁股栽在地毯上,陈晖遥上下齿一磕,震得他整个人直发懵……
因为,他虽然放开了黑,但黑好像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甚至还把他在地上拖着走了一段距离……
“不是外人……”
陈晖遥听着她如此喃喃道。
“所以……”
突然间的天旋地转,陈晖遥这才从懵逼的状态醒悟了过来……
——刚才黑竟然一路把自己拖到了床边,然后扔到了床上?!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后是柔软的……
陈晖遥差点惊掉了下巴!
而眼前,黑则笑得十分开心:“所以……一起睡!”
说着,她便也像只猫似的往床上挤来!
“喂!stop!!STOP!!”
陈晖遥赶忙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上前!
因为……身后就是莫斯科了啊啊啊!!
会被杀掉的!要是明早有人开门看到床上躺了块三明治,自己一定会被杀掉的吧!!
绝对会被杀掉的吧!!
“床太小了,你上不来的!”
陈晖遥用力与黑相对抗,可没想到这只猫明明是醉酒状态,但那力气仍比他想象的大不少……
甚至推着他往床上缩!
——要坏啊!这种情况怎么想都是要坏啊!
陈晖遥持续咬牙坚持着……
只是,身后的柔软似乎突然消失了……
“呀!”
同时地,似乎还传来这样一声惊呼。
陈晖遥躺在床上仰过头望去,正好看见一脸怒气的锡兰大小姐,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你看,坏了吧……
陈警官感觉自己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不过,多少还可以挽救一下……
“那个,大小姐……”
他笑得十分勉强:“真不是我故意的,你看那边,你的好姐妹还在往床上挤呢……”
锡兰没有回话,只是愤怒地扬起拳头……
重重砸在陈晖遥脸上!
“啊!!”
这是陈晖遥发出的惨叫。
“大半夜为什么不好好睡觉啊!!”这是锡兰大小姐的怒号。
——原来你生气的是这件事情吗?!
等会,难道说……
在那重重的拳影中,陈晖遥似乎看到了锡兰大小姐没有完全睁开的惺忪睡眼……
——原来你根本就没醒吗?!
“所以说我又招谁惹谁了啊?!”
这一夜,陈晖遥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