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瑶忍着胸腔那只跳动的小东西的刺痛，执拗道：“不，我妈就是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那中年女人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不知所措地双手比划道：“不是的……”
这会许芳瑶叫的医护来了，年轻的小护士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直接质问那女人道：“你谁啊大半夜的？让开！”
女人讷讷地退出条道，小护士开了门。
“瑶瑶怎么啦？是不是爸爸又有哪里不舒服？”小护士知道这家人的情况，怪疼惜小姑娘的。
许芳瑶冲她柔柔一笑：“姐姐，爸爸没事，是这个奇怪的女人，她一直不肯走，我很害怕……”
小护士拍拍姑娘瘦弱的肩，“瑶瑶不怕，姐姐在呢。”
然后握紧拳头狠狠对那女人道：“你这是骚扰别人！你走，再不离开我叫保卫了！”
那中年女人满脸沧桑道：“姑娘，你听我解释，我是瑶瑶的妈妈，里边躺着的，是我的丈夫……”
然后她拿出身份证，想扑向许芳瑶却被小护士拦住，只得在小护士年轻但有力的臂弯空隙里，向许芳瑶指着身份证上的名字与号码：
“瑶瑶，妈妈的名字你总记得吧，看，张春花…你再不相信的话拿出户口本，对妈妈的身份证号…”
“你闭嘴。”许芳瑶此时很冷静很冷静，这三个字甚至念出强硬的味道，可那目光，却是泪光涟涟。
“瑶瑶，她是不是你……”小护士想确认情况，但见到许芳瑶的模样就自觉息了声。
也渐渐松了挟制女人的手。
许芳瑶站在原地，那闪闪的泪光在冷硬而苦涩的目光里坚持了不消一会儿，就淌下泪柱来，轻窄的两条，在灯光地照射下微微泛光。
许芳瑶永远记得这个名字，从年少声嘶力竭地渴盼叫唤，到后来恨之入骨，再随时光流逝成一道狰狞的疤尘封至心底。
张春花试图走上前：“瑶瑶…”
“你别过来！”她推手，隔空与张春花再拉开距离，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啊？”
“瑶瑶…”
新的泪柱在她悲愤的控诉里再落下：“你凭什么再回来啊！”
当初许父一成个废人，高烧不退，张春花隔天就卷铺盖跑路，十多年来杳无音讯，留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承受煎熬了十多年。
张春花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瑶瑶，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再困难也不该丢下你一个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
“如果你一直好好的，妈妈也没脸回来，但妈妈从液滴筹上看见你爸的求助信息，想着这个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很无助……妈妈已经错了十几年，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不能再错了…”
听完张春花的话，许芳瑶非但没有动容，反而缩短了原本虚空隔着的距离，继续激动地上前要把她推出去。
“你滚！我们不需要你！滚出去！”
小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走了，而许芳瑶看似激愤的抗拒里，却哭花了脸，动作与言语都越来越无力。
“你十一年前不心疼我和爸一走了之，现在回来装什么好人……”
“你凭什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啊！”
扑打与推搡的动作都渐渐平息，也不知怎么回事，许芳瑶她就由着张春花抱了，抱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轻轻拉开帘子想看看许父情况，谁料原本以为睡着的人眼睛却睁着。
也是，闹了这么大动静，不是个死人都该醒了。
张春花犹豫地开口：“大友……”
许父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闭上眼，还微微偏了下头。
张春花虽在父女俩那儿吃了瘪，但好歹没被赶走，许父闭了眼不再理她，她便出来把帘子拉好，看了看时间，去轻哄那像个破布娃娃坐在窗前的许芳瑶。
“瑶瑶，妈妈赶的夜班车回来，吵到你们了，快去睡觉吧，别把身体熬坏了。”
许芳瑶背对着她，双目无神撑腮坐在桌椅间，心想这人怎么能一副习以为常的语气，仿佛她没离开许芳瑶十一年，而是外出了一趟回来而已。
她怎么配用这慈祥细致的慈母语气！
想着想着，眼睛又酸涩了，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被张春花背到了支着的行军床上，张春花毕竟老了，背她这么一小段距离都气喘吁吁，喘着气帮她连盖好被子，连磨旧的被角都掖平了。
张春花哆哆嗦嗦地同她道歉，“瑶瑶，对不起…”
“妈妈不是东西，对不起你和你爸…”
一遍又一遍，碎碎念般盘腿坐在许芳瑶床前，许芳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能在这女人面前睡过去，等她不知什么时候再睁开眼，张春花竟然还在说着“对不起。”
中年女人形容枯槁地坐在她床边，双眼散了红血丝，她睁了一条缝的眼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脏斑。
“闭嘴，你吵到我睡觉了。”不知又过多久，许芳瑶终于开口制止。
张春花似是一激灵，然后愧疚地连应了几声好，那模样卑微极了。
第二日许芳瑶醒来不见那女人，但她的行囊都还在。许芳瑶心道管她死哪去了，想去按铃叫父亲的晨检，一回头却发现帘子大拉，父亲早醒了。
“瑶瑶，爸爸晨检过了，你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就没叫你。”
晨检有家属的签字，谁陪许父做的，不言而喻。
她看了看时间，早晨八点半，不算晚，问父亲有没有想吃了，正打算出去买早点，张春花却提着保温桶走进来：
“瑶瑶醒了？来，早餐好了，你快来吃。”？她招呼完许芳瑶，便很自觉地拿着另外的分量去给许父，辅助他吃。
平日这些都是许芳瑶做的，她看着那熟悉的保温桶，张春花明显是回过家而且做了早饭。
许父见她愣着半天不吃，也有些干巴地开口道：“瑶瑶，吃饭好不好？别饿着了。”
许芳瑶听父亲的，这才动了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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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春花负起了照顾许父的大部分责任，许芳瑶也在医院待着，但她总被张春花劝着休息。
她也由一开始的抗拒抵触，到后来慢慢习惯了张春花的存在。张春花总是默默干活，万事都顺从他们父女俩，仿佛是真的悔过回归家庭了。
许芳瑶得苦苦架着自己最后的恨与心防，才能不对张春花心无芥蒂。
就这么走到了年关，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将近，许父的病情却新一轮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