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讲述往事时，目光空悠，声音像木头划过磨砂纸，自那烽火连天的岁月穿来，叩开盛世的门，进了纪如初耳后，她不觉肃然起敬来。
纪如初生于罪犯肚子里，经年被层层的恶浸泡，十来年课没听过几节，谈不上在爱/国教育上收获了什么，自认为道德良心都淡薄的一个人，此刻却对温家的故事动容得一塌糊涂。
她有些别扭地劝慰老人：“爷爷，别难过了。”
“您思念儿子是正常的，不用感到愧疚。”
温爷爷舀一大口粥喝下去，笑容如菊 花般层层叠叠，“小初说得对。”
倏地纪如初的心静了下来，陪温爷爷吃完早饭，爷爷邀她去打拳散步，对这种东西从来不感兴趣也没耐心的纪如初，竟也答应了。
东楼小区有一处小花园，树高花红，假连翘被修得齐齐整整，结的橙色小果子悠悠晃荡着。商业中心周边的绿化是这种整齐，还有纪如初从来没去过的，全国很多地方的大城市也一样。
温爷爷练的是二十四式太极拳，打得有模有样，一套舞完，动作行云流水。
“小初，别光站着啊，来跟爷爷一起打！这个拳，强身健体的！”
纪如初对这项老年运动满脸抗拒：“不了…爷爷您打，我看着就行。”
“看着怎么行，健康是练出来的！”温爷爷笑靥融融，走到她身边做起动作来。
“看！第一招起势…第二招左右野马分鬃…”
纪如初开始还是干愣着，但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练了起来，整套下来，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不仅是拳，还有长辈的关怀，是她从未企及的温暖。
“谢谢小初，小初是个好孩子。”这般哄孩子的话，纪如初却发现自己格外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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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如初离开温家时，还是没见到温衍。
她微信上给温衍又发了一遍道歉，回家后很自觉地拿出天书一样的作业来写，稀里糊涂地写一下午，她也觉得自己离谱，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让温衍开心。
傍晚，她给温衍发了消息说要去找他，请他检查下作业，但上午发的消息他还没回。
她自然不是真想这个时候拿作业去烦温衍，只是很想找他，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到了温衍家，温爷爷在捯饬着晚饭，说温衍还没回来。
“爷爷他去哪儿了？”
温爷爷：“我也不知道……小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一个人出去好久，到很晚才回来…我问过他，但他不说…”
纪如初瞬时紧张了起来：“温衍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温爷爷摇摇头，“应该不会，这孩子很有分寸…”
温衍和爷爷相依为命，他那样负责任的人，自然不会去轻生丢下爷爷一个，既每年如此本倒也不必担心，但纪如初此刻就是很想见他。
“爷爷，他会不会是去他爸爸妈妈的墓地了？”
温爷爷目光变得苍凉：“他爸妈在国外出的事……遗体…没找到…没有墓。”
“抱歉。”纪如初的心无名感到一阵刺痛。
她想立即去寻温衍，但温爷爷这么大岁数，又带病，一个人在这弄晚饭，不大让人放心。
于是她有些心虚地开口：“爷爷……要不要我帮您的忙？”
温爷爷伸手指隔空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哪会做饭啊？”
“那会你住院，小衍做的饭还是我买菜的呢！……你想找小衍就去吧，做饭爷爷可以的。”
纪如初一时哑然，刺痛的心又被什么暖暖的东西烹着，暖得四肢都发麻，片刻后才告别温爷爷去寻人，大海捞针地寻。
夜微凉，她开着摩托穿梭于宁州的大街小巷，还发动了儿子们去找。
林恺在某处路口同她相遇：“卧槽纪如初，好学生怎么了？这么突然把我们都叫出来……别急别急，只要他还在宁州，就算是具尸体，我挖地三尺也给你带回来！”
纪如初：“呸呸呸，你他妈才是尸体。”
后来某个儿子在郊外的一处公墓找到人，联系纪如初却被告知不要打扰。
纪如初这么大动干戈，林恺还以为温衍出了什么事，等知道纪如初早就确定温衍没事，这么折腾纯粹是发？春想见人家时，直接暴走：
“纪如初你他丫有病啊！我就是傻的，问都没问就帮着你跑……你个死东西！知不知道你表情我们多担心，万一找不到人你想不开去殉情怎么办…！”
林恺对着纪如初的肩膀就是一顿猛锤，一边锤一边大骂，纪如初知自己混蛋，躺平任揍。
“好了，还要算账等我回来，我现在要去找他。”
“去去去！”林恺一脸没眼看的嫌弃，“这么费劲才找到的宝贝，不把人干死不准回来！”
纪如初：“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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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墓里，黑夜如鬼魅，阴风阵阵，刮过草木的声音都听得让人汗毛倒竖。
温衍坐在一个小土堆前，小土堆上的野草长得老高，不快不慢地摇，窸窸窣窣地响。土堆前点着两截的蜡烛，烛影破碎，蜡烛前是盘果子和饼干，盘子右侧摆着束白菊。
周遭黑压压一片，这画面怪瘆人的，但纪如初却只感到无名的心疼。
温爷爷不是说他父母没有墓吗？这是……
“温衍。”纪如初轻轻开口，面前人轻轻转头。
昏暗的烛火里辨清来人时，温衍面露惊讶：“纪如初，你……”
纪如初亦看见他眼底的阴翳，慢慢走近：“我来看看你。”
温衍这才想起早上的小摩擦，和自己一天没回消息的事。她发丝凌乱，呼吸不稳，显然找他费了很大心思，她虽丝毫不提，可自己的消失约莫是让她很担心的。
“纪如初，我没生你气，我只是……”
“顺便来祭拜一下叔叔阿姨。”在温衍的目光中，她走到他旁边跪下，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祭拜。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纪如初就这么静静陪着他。
温衍倏地开口：“我爸妈…不在这里面……他们尸骨没找回来…这里面，只有一些他们生前的物品…”
纪如初：“你当它是叔叔阿姨的墓，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