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位面之子，天道的宠儿。
一生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母亲与父亲二人是少年夫妻。
辛瑞三年，大旱，暴君荒淫无道，民不聊生，母亲说服作为镇南节度使的外公变卖全部家产举全族之力助父亲起义。
并与父亲一同摇旗呐喊，上阵杀敌。
历时六年，斩暴君于龙椅之上。
改国号为秦，父母并尊为双帝，史称武、炎二帝。
1
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父亲起义那年我还是四岁的懵懂稚儿，后来母亲又陆续生了二弟三妹。
三妹出生那年正是建国之初，父亲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与母亲商议三妹的封号，甚至不惜向百官征集。最后拟定为建安。
随后我与二弟分别赐封建平、建泽。
这些都是夫子同我讲的，夫子姓苏。祖上世代为外公的家仆，自记事起就一直教导我琴棋书画，礼仪骑射。
你若问我会了没，那必然是会的，但不多。
“长公主!”一声呵斥，将我从周公那拽回。
“公主，阿嬷问你问题呢。”苏姝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提醒。
“啊？”我连忙站起 “哦!”
苏夫子叹了口气，皱眉道：“公主怎可如此懈怠功课，想当年炎帝……”
“十岁可写策论，十五岁精通骑射，十八岁上阵杀敌抗击外贼……”我迅速接上夫子的话，“这话夫子自我幼时起都已经讲了无数遍，耳朵都起茧了。”
夫子又叹了口气，还要再说。
我连忙抓起桌上的纸塞到夫子的怀里，“这是夫子要的有关‘破城后百姓安置与士兵修整策论’，夫子慢慢看，我与苏姝去马场练习骑射。”
说完扯着苏姝飞驰而去。
“公主，苏姝有一事不明。”
苏姝牵着马走在左侧，我坐在马背上，双手呈拉弓状，瞄准远处的红靶三箭齐发。全部命中后，再次续箭。
“讲。”
“公主明明能写出更好的策论，为何每次都拿苏姝的糊弄阿嬷？”
我放出了箭，再次命中。我将箭篓脱下与弓一起交与苏姝，看着她黑白分明天真无邪的双眼。
“想知道？”
苏姝眨巴了两下无辜的大眼。
“想。”
“那把你的箭篓和弓给我，把箭射完我就告诉你。”
苏姝便认真地开始了射箭，我把马儿拴在旁边的木桩子，找了个阴凉地与周公相会去了。
我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我是我又好像不是我，她虽天资聪颖却极易骄傲自大，处处争强好胜，又爹不疼娘不爱的，什么都比不过她的弟弟妹妹，最终被送去和亲客死他乡好不凄惨。
从十一岁那年起做噩梦后，我跟外公讲，外公觉得我定是又看了什么野史怪谈。直到母亲生了二弟三妹消息传来，当时二弟已经能走路了，三妹也能爬了。
我开始不淡定了，因为我的梦正在一一灵验。
开始反感夫子与外公把我与母亲对比，也开始故意装傻。
这一觉直接睡到黄昏，我用完膳回到房间，听下人说，苏姝还被夫子押着在校场。
心情无比愉悦。
2
我今天过得好快活。
太快活了，好像在做梦。
往日每到卯时就需起床练剑，然而今天日上三竿了苏姝都没来叫我。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然而对于十三岁的我来说，天塌下来有外公顶着。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去了学堂，下人说夫子外出了，还带上了苏姝。
难道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大概是吧，不过可能与我无多大干系。
我换了身衣物，从苏姝的被窝里翻出几两碎银，出府逍遥快活去了。
傍晚我提着一个笼子回府，笼子里是我从城北城隍庙抓的狸花猫。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紫衣华袍的高大背影背手而立，是外公。
我顿了一下，收住六亲不认的步伐，放轻脚步，缓缓向旁边移动。
“喵～”刚刚步子迈得太大，突然停了一下猫脸撞到了笼子。
“笙笙，”外公转过身来，“今日可玩得尽兴？”
那张慈祥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往日的血泪教训依旧历历在目，“远不如四书五经那样引人入胜，真是白白浪费一日的好时光！”
东风楼的书瞎子还是讲的穷书生和富家千金的把式，金凤台的角儿换了人声音不如原来的动听，唯一算的是有趣的就是城北的草市里的斗蛐蛐……
我当然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不然这一个月都别想出府。
“哈哈，笙笙这点像极了倾倾。”我的母亲闺名苏于倾。
原来我那神仙似的母亲也会撒谎吗？真是意外。
“笙笙走近点，外公有个好东西给你。”他向我招手。
或许是做贼心虚，我现下对外公言听计从 ，将猫笼随手放在一边，快步走到外公身旁。
外公拿出一个黑匣子，打开里面用黑布包着一块长方形的物体，黑布里面是红布，一层套一层……
最后开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玉佩，外公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把它郑重地交于我手上，“笙笙，一定要保护好块墨玉，人在玉在！”
这是什么苦大情深的戏码，外公又看了什么剧情的本子，上个月是救助貌美孤女，上上个月是怒斩黄山悍匪……扯远了。
“我能不要吗，外公。”我试着把外公的手往回推，纹丝不动，好吧，我要了。
外公双手搭在我的双肩将我扯得更近了些，上下左右仔细打量，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独自呢喃：“像，太像了……倾儿……”开始摇晃我的身躯。
外公，冷静啊我母亲还活着！
我反手抓住外公的手，和他一起摇晃。
“外～公～”
外公咳嗽一声收回双手，理了理衣冠，又扯出一个慈祥的笑，“笙笙长大了，女大不中留啊～慈母手中线……”
“外公是要将笙笙嫁人吗？！”我不可置信地打断外公，外公慈祥的笑诡异地凝固了一下。
“京都来旨了，笙笙收拾一下明日启程进京吧。”
看来快活过头了。
3
短短三日，我已经瘦脱相了。
自车队进入横岭以来，我便整日上吐下泻伴随低烧，脑袋昏昏沉沉不问日月。
医士从一日三切脉，到后来每间隔三个小时就要扒拉一次我的眼皮，叹息声一次重过一次。
好似下一秒就会到阎王殿报到，苏姝趴在我的床边，在医士的又一次检查后，终于忍不住，从小声呜咽转变为号啕大哭。
此刻我心里是有点感动的，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我挣扎着半卧在床上，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苏姝的头发，正要出言安慰。
“公主！呜呜……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呜呜……阿嬷来信了，说若是公主不能平安抵达京都，就要扣押我半年的俸禄！呜呜……公主。”边哭边把脑袋往我身上蹭。
我唰的一声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把苏姝的脑袋推到一边，又抱起一个木桶狂吐。
又如此过了三四天，收到了夫子派人送来的黄泥，入水而服方有所好转。
到京都几日了，我有了自己的府邸，奴仆甚至封地。夫子来信告知不日就能抵达京都，我的父母大抵是忙于国事尚无暇召我入宫。
捡来的小狸花已经养了半个月，虎头虎脑配上圆滚滚的肚皮，十分讨人喜爱，正被苏姝按在怀里蹂躏。
“苏姝，想不想去开开眼界。”我朝苏姝挤眉弄眼。
“不去，阿嬷说要看住公主。”苏姝正逗弄小狸花，头也不抬一下。
“每月俸禄翻倍。”我将一把钥匙扔到苏姝面前，“这是公主府财库的钥匙，陪我出去一趟，要多少自己去拿。”实际上这是她卧房的钥匙。
苏姝眼冒绿光，交易达成。
这段时日定是时运不济，刚出门就与前来宣旨的公公不期而遇，这下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出来了。
公公从衣袖里拿出明黄的圣旨，扯开，瞥了一眼管家嬷嬷，嬷嬷催促我：“公主，要行跪拜之礼。”我依言而行。
公公离开后，整个公主府瞬间忙碌起来，从上到下都为我今晚进宫赴宴做准备，倒饰好后，我与苏姝一起乘坐马车入宫。
虽说是家宴，当初与父母一同逐鹿天下的功臣也应邀在场，这流水席少说也有三十。往日这类场面都是外公或夫子出席，现在我不由有些紧张。
“宣长公主觐见！”
我缓步而行，华丽的衣袍在身后蜿蜒，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宴席因为我的加入，瞬时鸦雀无声，上百双眼睛都聚集在我身上，隐隐有杯盏滑落的声音。
“苏于圣拜见父帝、母帝。”
4
像。
实在太像了。
此刻坐于席间，对着满桌佳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刚的匆匆一瞥。
岁月从不败美人，我房间里有一幅画，夫子说，是父亲求娶母亲时所作，画中的身骑白马，铁甲长枪，驰骋于黄沙之中，姿容绝色。
而今母亲容颜未改，时间的流逝，不过是为她平添几分风华罢了。
只是这样近乎完美的母亲，光芒太过耀眼。
不过，这都不重要，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来，我大概也算是个美人胚子了。
家宴甚是热闹，周遭嬉笑、乐鼓、交谈声不断。大人与小孩是分席坐，此刻与我同席的大多是出自高官大户之家。
我的眼睛四下扫动，按年龄推算我那两位弟弟妹妹的样貌身形，人是没找到，反而被一个金灿灿的面具吸引。
金面具坐在斜对面的一桌，与他同席的有一群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他们应是相识甚久，并未在意繁文缛节，喝酒划拳嬉笑怒骂好不恣意快活。
倒让我生出些许羡慕，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如此多的年龄相仿之人。
金面具旁边坐着一个稍大点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与金面具相仿，长相也十分俊美，可见日后定能俘获无数少女的芳心，俊美少年面前也放着一个金面具。
心下生出一丝恶趣味，不知那金面具下的脸是何模样。
我从桌上拿起两颗红枣，捏碎取出枣核，趁金面具转头，射出。
枣核割断了绳子，面具的一侧掉落，一张肿胀如发面馒头的脸映入大众眼帘。
他赶忙用手去遮挡，可能是用力过猛又“啊”的一声跳起，手硬是没松开。
周围人先是惊了一下，随后笑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洛星瑶，你的脸怎么弄的？”
“难怪要戴面具，你玉童的称号不保啊哈哈。”
……
突然我就不羡慕他们了。
大意了啊，这不是镇南王府。
洛星瑶低头看了看从脸上取下来的面具，站起来环顾四周。
做贼心虚，但不能露馅，我面色如常，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用手绢擦嘴。
但洛星瑶死死盯着这边，缓缓站起身，旁边的俊美少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洛星瑶成看向别处，环顾一周，别无他获。
许是气昏了头，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这下洛星瑶再也忍不了了，抓起一个离得最近笑得最大声的扭打在一起。
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不知不觉间，我竟也笑出了声。
“姐姐！”
感觉到衣角的拉扯，我低下了头，是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女孩。
看着她的打扮我大概知道这小女童是谁了，我的妹妹建平公主，苏澜。
“干嘛？”我扯回衣角，语气不自觉地凶了点。
“姐姐，陪我玩。”小苏澜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镜看着我。
好像小狸花……
“好呀，姐姐陪你玩躲猫猫，你先藏起来，我数十下，就去找你，好不好？”我揉了揉她的小脸，哄骗道。
小苏澜蹦蹦跳跳地走了。
边走边回头，我佯装闭眼数数。
此时的苏澜，真是天真可爱，我要让她见识一下人心险恶。
于是我起身嘱咐仆人看管好苏澜，准备回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