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达的口谕，怎么可能已经歇息。
刘燕聆拂衣跪地，“那我就在这等着父皇醒来。”
弥夭见状踉跄不稳得跟着跪下，平安一时无奈，轻声提点他，“殿下，老奴多话说上一句。今天的事非同小可，十殿下那腿请太医瞧过，割伤筋脉，多半是废了。为了一条在普通不过的鱼，舍弃一整片绿湖可是不值当。”
他的言语再清楚不过，不要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女，扫了皇帝刻意的袒护。
弥夭不笨听得明白，却听刘燕聆淡淡得回答，“没了这条鱼，我要整片绿湖做什么？”
“这……”平安讪笑，偷瞄了眼跪在一边的叶弥夭，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很是普通的一个小宫女。叶弥夭拿手小小拉了下刘燕聆的袖子，小声说：“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大不了接受命运安排，坦诚自己的身份。虽然她半夜逃婚，但勉强可以找一个幌子来强词夺理。
刘燕聆没理会她的话，一动不动跪着，打定主意似的。
平安只好命人去拿香，假意入殿换香顺便无意告之一下皇帝外头的情形。没半会儿，殿门果真吱啦一声被推开，一身明黄宽袍的身影在檐灯下长身玉立。
刘燕聆躬身磕头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千祥。”
弥夭匍匐在地，额头抵在凉凉的砖石上。耳边是鞋履缓踏而至的声响，那道沉厚却沧桑的男音似最古老的翁钟，尚有威慑，“请安？你可从来不爱来乾宁殿请安。”
皇帝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精锐，扫了眼一边的叶弥夭，冷哼道：“这个罪奴不是该下狱待罪吗！谁允她到这来！”
话落，满院护卫顷刻跪地。
叶弥夭浑身一颤，不是，不是这个声音。印象里的皇帝虽然英武萧戾，但语气声量都透着股温绵，不该是这种令人窒息得感觉。弥夭小心翼翼得抬头，见到的是张陌生且年迈的脸，和记忆里的那张脸完全重叠不到一起。皇帝的视线也扫过来，与她对上，骤然大喝：“大胆！”
弥夭吓得往旁跌坐，刘燕聆一手扶住她，一手拦在她面前像只护犊的小兽，“父皇！”
“为了一个宫女，手足相残。小十纵然有错，你作为兄弟怎么能出手见血！还伤他一足，落下残疾！”皇帝愤然，语调越来越高。平安使劲给刘燕聆使眼色，他却仍旧孤注一掷，“父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十哥杀儿臣珍惜之物又想害儿臣挚爱之人，儿臣每隐忍退却一步，他总会得寸进尺想要扼住儿臣命脉！”
他话音方落，皇帝已是提起一脚踹上他肩头。
“这就是你手足相残的理由！”皇帝震怒，朝着跪倒一地的侍卫下令，“把这罪奴拖下去斩了！”
几个侍卫上去拉弥夭，刘燕聆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她，红着眼眶对皇帝说：“一切错处在于儿臣，于他人无关！父皇责怪儿臣手足相残，既然是手足之情，我今废了十哥一足便还其一手！”
弥夭察觉到异样，但他速度太快，话说完就掏出匕首下了狠心往左手腕上割。余光里刀光忽闪，尽生寒意，一时血珠飞溅。
“小燕！”弥夭扑上去，摁住他不断溢血的手腕。可这血怎么都止不住，一个劲往下淌，沾染衣襟裙带。这刀太狠，分明没打算再要这只手，皮肉大半往外翻，露出血肉模糊的一道长口。
刘燕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字字珠玑，“儿臣赎罪，请父皇不要杀她。”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朝平安大喝：“快传太医！”
太医匆忙赶来，床榻上已然鲜血濡湿。失血缘故，刘燕聆的嘴唇苍白，本就白腻的脸色病态的几乎透明。弥夭捂住他的手，一遍遍唤他名字唯恐他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心窝子一块窒息并伴随着剧烈的抽痛，叶弥夭不是爱哭的人，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
本眼帘半阖的刘燕聆，一见她落泪，像是触到火烙一下子坐起身，捧住叶弥夭的脸。满是鲜血的手替她擦泪，但越擦越脏惹得她小脸遍布血痕。他有些焦急得蹙眉，来回摩挲自己的手，企图擦干净自己满手的血污。
伤口血愈加往外冒。
弥夭拽住他的手，“不要动，你在流血。”
他这才消停，深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弥夭，你不要哭。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命也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叶弥夭鼻尖酸涩厉害，眼泪不争气往下掉，拼命点头。
太医涌入殿内，将叶弥夭往床尾推挤。刘燕聆生怕她一离开自己视线就会遭受不幸，坚持要她在屋子里。满屋子的血腥气，晚风都吹不散。江山社稷图案绘制的屏风后，皇帝落座矮几边，眸色晦暗。
平安往里头张望一会儿，折返回到皇帝身边，小声说：“十二殿下性情本就刚硬偏执，拗着来只怕会两败俱伤。”
“这个宫女长此以往必成祸患，不能留。”
平安愕然，“陛下是想……”
皇帝抬眸隔着一道屏风瞧着内殿模糊人影，缓缓启唇，“杀无赦。”
平安有点担忧，当年萧妃的死令还是孩童的刘燕聆几乎死寂，足有两年没说过一句话。今日所见，此宫女对他尤其重要，不惜自毁一手。只怕，若真死绝，十二殿下差不多也该毁了。
他想劝皇帝，但皇帝自有考量，令他不敢贸然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