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太医连夜医治，刘燕聆的手算保住却再不能握重物。
那双手本该弯弓骑射的，叶弥夭每每想到这眼眶都会发红，却不敢在他面前落泪，怕他又会紧张。皇帝没再为难她，她想，她的安宁是刘燕聆拿一只手换来的。
弥夭进殿时，刘燕聆正坐在矮几边，试图用左手拿茶盏。杯底离开矮几一点距离，手一抖整个茶盏就摔落回去。滚烫的茶水溅起几滴落在他手背上，泛起红晕。
“疼不疼啊。”弥夭赶紧拿湿布替他擦拭手背，他眸色一晃脸上堆起抹笑，“没事。”
他越装的无所谓，弥夭心口就越难受，手里的动作停住，握住他的手，叹息道：“小燕，你要是心里难过就骂我吧，我给你当出气筒。”
他神色一滞，“我不难过，也不后悔。别说一只手换你，就是拿我双手双脚来换，我也绝不会皱下眉头。而且……骂你……我舍不得。”
弥夭抬头，恰好于他眸眼相对。
这辈子她大约都不能忘记，这一瞬那，刘燕聆深黑的眼底是何种得温柔，令她心里怦怦乱跳。
刘燕聆望着她，勾动唇角，揶揄道：“不妨对我……以身相许？”
“啊？”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要命的话，刘燕聆噌一下脸上飞红，一路红到耳根子。不敢正眼瞧她，赫然从坐垫上站起来，左右脚穿错鞋都没察觉就往殿外跑。
还差点撞上小满，惊得小满紧张得对着弥夭问：“殿下这是怎么了？我瞧见他脸好红好红。”
弥夭回过神收拾矮几溅洒的茶盏，“……喝茶烫嘴了。”
小满一脸将信将疑，将手里的衣裳叠进衣橱里，说：“弥夭，你待会儿去采些梅花来。徐姑姑说今天给殿下做糕点，她做的糕点可好吃了！”小满兴奋极了，弥夭点头，“明渠的梅花开的正好。”
打点完少顷殿里的活，弥夭挎着竹篮往明渠去。
奉阳的冬季冷到骨子里，渠水岸头的红梅却开得格外娇艳。挑了几朵正花苞绽放的花朵，剪到篮子里，没一会儿就大有收货。正待弥夭欲行收拾离开，耳边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压低走路声。
她下意识回头，眼角就闪过一道黑影，猛地向她扑来。这人身影不高力气却很大，弥夭甚至都没能挣扎一下已经被推入水里。明渠的水表面看上去平静，渠底却激流暗涌。
她不会凫水，顷刻水往眼耳口鼻里钻。
“救……”她想喊，发现压根就喊不出声，张嘴就是水咕噜噜往喉管里淹。岸边站着一个鬼祟的身影，就是那行凶者，脑袋压得很低，穿着一身太监装。
他没准备当即就走，而是盯着她逐渐下沉的身影看。见湖面上使劲扑腾的人往下沉，再没动静，才哼笑一声拢袖跑开。弥夭整个人被水淹饱，足踝边有暗流将她使劲往漩涡里拉。
她再没力量挣扎，阖眼昏死过去。
“夭儿……夭儿……你找到他了吗？”黑漆漆的一片，令她看不清四下的一切，只是到处回荡着这句话。熟悉且陌生的，到底是谁？她要找谁？并且……找到了吗？
“嘻嘻……”孩童的嬉笑声在远处回荡，弥夭在昏迷里感觉有人在拿东西戳她。身上凉意入骨，疼得寒颤。弥夭吃力的睁开眼，望见的是几双厚袄鞋的小脚，耳边是湖水的反扑声。
又是水，和她当年坠崖后醒来诡异的一样。
她感觉好累，浑身像散架动辄痛得厉害。头顶上方有温热的黄色液体流淌而下，臊味呛鼻。她豁然睁眼，坐起身吓得围在四周的孩童吓得倒退一步，罪魁祸首裤衩还没提上去，小宝贝露在外头还滴了两滴。
“谁家的孩子，竟然在我头上撒尿！”弥夭气急败坏得跳起来，望着僵持在原地还没收鸟的男童。男童愣愣看她，尔后嘴巴下撇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不远处在浣衣的几个妇孺，抡着手里的洗衣杖气势汹汹往这跑。
弥夭见势不对，冲吓哭的男童道了声歉，就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叶弥夭不要命的跑了一段，靠着矮墙喘气，发现四周竟然到了宫外。她理了理思绪，有人将她推入明渠，之后……就出现在河边……
若说恶作剧，倒不如是蓄谋。因推她入渠的人，十足要瞧见她彻底沉下去才离开。到底，谁要她命？难道是！十皇子吗？
“一身臊，赶紧走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路边的小贩满脸厌恶得捂着鼻子，甩手要她滚远点。弥夭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摸到那股味道，自己差点没干呕出来。
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弥夭往宫门走，还没到守门的侍卫就一脸不好受的模样，喝道：“哪来的叫花子，皇宫禁地也是你能随便闯的？”
“我不是叫花子，我是少顷殿的宫女。”弥夭指了指身上的婢女装，虽然有点脏有点湿透。
守卫冷笑，“你以为穿一身宫女装就想蒙混过关？当老子三岁小孩！滚滚滚！”
“我真是宫女，采花的时候掉明渠里了，不知怎地被水底暗流冲了出来！”弥夭急切得解释，要是回不去，刘燕聆那边恐要乱套。守卫一脸刁民愚蠢的样子看她，拔出手里的刀，噌声之下刀光闪闪，弥夭没骨气得往后退缩半步。无奈得摩挲双手，折身离开。
对了，既然不能进去，那就等置办货品的宫女出来跟在一起进。
弥夭拍手打定主意，蹲在不远处目光一瞬不瞬得盯着宫门口。等了整整一天，完全都没有人出来。弥夭强忍着肚子的饥饿感，死守在原地。等实在饿的吃不消，才晃悠悠往街上走，摸了摸身上没一个铜板。那些商贩都狗眼看人低，她只多瞧了几眼就恨不得拿扫把揍她一顿。
这下，真是体验到人情冷暖了。
弥夭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日头也开始西斜完全晒不干。只好选了个墙角缩成一团，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突然有点恐慌。假使一辈子回不去怎么办？
一辈子见不到刘燕聆……
“小燕……”弥夭喃喃叹息，少顷宫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吃吧。”头顶上方传来轻柔说话声，弥夭抬头，眼前站着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乌黑的长发用暗褐色的布巾半扎。她蹲下身，将手里捧着一碗冒热气的饺子递给弥夭，清秀白净的脸上有些汗水，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吃吧。”
弥夭窘迫得摇头，“我没钱。”
“不要钱。”她笑眯眯得说，将碗更往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