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夭顿步，垂首作揖。舞姬全退下，殿堂中央唯留她一人，不抬头甚至都能感觉到青阳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向她投来。正踌蹴，皇帝发声，“六月前朕有过承诺于十二皇子，若他凯旋便允他娶你。今白拢关一站大获全胜，朕既为九五之尊必一言九鼎，诚信守诺。”
刘燕聆欣喜，搁下酒盏拂衣离席往弥夭身边站。
“你二人接旨。”
两人跪地，听候他的封赏，“十二皇子初战告捷，战乱之势下临危不乱，朕心甚慰。特封为萧王，及行牙门将之职。朕今赐婚，少顷宫女叶弥夭为萧王侧妃，新府整葺，七日后宜行嫁娶事宜。”
“谢父皇恩典。”
“谢陛下恩典。”两人匐首叩拜，谢恩。
满堂顷刻传来细碎议论声，且不说刘燕聆封王这事，当堂席位上的刘如玉虽满腹经纶、天资俱佳也到了18岁才封王。牙门将虽非大官，只是负责防御指挥却也手握枝干末节的士兵。除却满殿官员的狐疑和思虑外，隐在细帘之后的苏静鸢美目黯淡。
“公主。”身旁的婢女察觉到她的神色，俯身轻唤要说些什么，被她抬手打住。望着殿堂中央笑得温暖的刘燕聆，她心头泛痛，良久才提气轻舒，“罢了。”
不同于她的落寞，席位上的刘如玉依旧浅笑言兮，一杯接着一杯同官员喝酒。旁人都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不悦或者嫉妒的痕迹都不行，只有妙梨担忧得望着他，王爷身子不好，从来不爱嗜酒的。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妙梨摁住酒壶，没替他继续斟酒。
刘如玉斜睨她一眼，眼神陌生且锋利，半点没有往常的温柔。她心里不禁咯噔，有些被吓到。刘如玉眸底一转恢复笑意，“没事。”
“……”妙梨愣愣看他，仿佛之前只是自己的错觉。
宴席结束时，刘如玉已经醉倒。他起身步子不稳当得往后仰，妙梨跑上去搀他，但身子承受不住差点跟着摔下去，幸好刘燕聆眼明手快拉住刘如玉。
“六哥。”刘燕聆轻唤两声，余光瞥见皇帝没朝这边看才松口气，搀他往外走。刘如玉从不在人前失态，今天倒也反常。
弥夭跟着搀了把，移步到殿外。
“王爷今日兴许高兴，喝多了些。”妙梨生怕刘燕聆会误会他，解释道。
刘燕聆只说：“趁着父皇没瞧见，快扶六哥回去吧。”
她应了声，在其余宫人的帮衬下往青阳殿外走。马车上刘如玉都是闭眼昏沉，妙梨将她搀扶进寝屋他才蹙眉清醒一点，耷拉着脑袋望着身边小小的丫头，似乎在用尽全力稳住他趋于下滑的身子。
感觉到额角温热的气息喷拂，妙梨抬头，恰对上他一双泛着酒气微红的眼。直勾勾的，像要望穿她整个人。妙梨觉得脸上发烫，怯生生唤了一句，“王爷……”
尾声还没消散，他赫然低头吻住她的唇，用力得似乎要将她吞下肚子。妙梨惊慌得瞪眼，被吻得吱呜没力气差点滑倒，伸手去推他，却诧然见到刘如玉略显凶煞的眼。
比宴席上更骇人的神色，直令她感觉颤栗。
“啊——！”他松口，妙梨刚庆幸能喘口气就感觉头皮传来激烈撕痛。刘如玉像是修罗恶鬼，俊雅的脸上浮现阴晦，一手毫无怜香惜玉得扯住她的发，语气薄凉，“那个废物凭什么和我争？封王封将、娶妻纳妾，他有什么好的？你应该反抗啊，说你不愿意，啊？”
“王爷，你醉了。”妙梨小声提醒他，试图唤回他理智。
他冷哼一把将她推搡在地，踉跄几步往内屋走去。妙梨蜷缩在角落不敢动弹，半天听到里头传来平稳呼吸声才扶着门框站起身往外跑。
少顷宫这些天格外忙碌，刘燕聆在萧王府和少顷宫两头跑，小满和徐姑姑挑了很多花色给弥夭参考，哪种好看就绣在嫁衣上。
虽说娶的是侧妃，但刘燕聆几乎是拿出了正妃的排场。小满见到她，故意朝她施礼调侃，“奴才见过萧王妃。”
弥夭啐她，惹得她哈哈大笑，“陛下都赐婚了，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反正都要改称呼，我这赶紧先练练，就怕哪天忘记规矩冒犯您。”
“你少贫。”弥夭白她。
她笑呵呵凑过去，“等你当了王妃可不要记恨我以前常让你扫地洗脏衣服的事儿，我其实是在锻炼你。”
“你还真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弥夭挤兑她一下，拿起篮筐往外走，差点和迎面拐来的妙梨撞一起。妙梨虚拍了下胸膛，笑着说：“姐姐。”
“王爷来了？”弥夭猜到她一定是和刘如玉一并入宫的。
她点头，“我随王爷入宫探望太后及谢贵妃，趁着她们话家常的空隙来找你。”说完冲上去抱住她，像只小猫拿脑袋蹭她，“姐姐就快嫁人了，我可真高兴。”
弥夭爱怜得摸摸她脑袋，自个也乐得合不上嘴，“我也很高兴。”
说完哈哈大笑，毫不掩饰。
妙梨噗笑出来，神神秘秘得拉着她往不远处的花坛边坐下，绞着手指咬唇欲言又止的。弥夭奇怪得看她，“你是准备坐着到太阳西下吗？”
“姐姐……王爷昨……”妙梨羞红了脸，话到一半就被花丛外一阵鞋履声打断。弥夭回头发现刘如玉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站在那脸色有些僵。
“王爷。”弥夭同他施礼，见他目光落在妙梨身上，似有不悦以为是在责备她擅自乱跑，赶紧解释，“奴才最近想她的很，早前叮嘱她若有空进宫来，一定要到少顷宫见见奴才。是奴才疏忽，令妙梨没了规矩。”
妙梨脸色发白得垂头，像颗霜打的茄子。
“无妨，只是宫里太大怕她迷了路。”刘如玉勾唇浅笑，对着妙梨招手，后者迈步往他身边站。不知道为什么，总给弥夭一种怪怪得感觉。
刘如玉对她和缓一笑，“往后住在萧王府，比宫里方便，若是想着她就常来睿王府做客。”
“好的。”弥夭连连点头，唯独妙梨拢在广袖内的手轻微发抖。
刘如玉眼底噙笑，柔声对妙梨说了一句，两人才告辞离开。弥夭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身影有些奇怪，到底奇怪在哪却又说不上来。
她自嘲自己想多了，但终归不清楚妙梨原本要同她说些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刘燕聆捧着三垒成高的锦盒过来。
弥夭回神，立马要去帮他拿，“你的手，给我吧。”
他呵笑，“哪里这么羸弱，我可是上过战场的人。”说完嬉笑着往她身边站，弯腰朝她脸边拱，“我昨夜一晚没睡着，兴奋极了。我一直在想等和弥夭成亲后该做什么？就连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的叫重锦、女的叫玉瑾。”
“你还真是一整晚都没睡。”弥夭汗颜，竟然想这么远。
见他眼睑下果真有点青黑，她更好笑了，想了想说：“成亲后，我想去桃花坞一趟，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春盛时节满满桃花。”
“好，就去桃花坞。”他欣然点头答应，像个乖巧听话的傻孩子。
怀揣着这个梦想，弥夭这晚睡得格外踏实。梦到回了桃花坞，见到父亲、还有小草，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她睡笑着跨住锦被，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小满在外不住地喊，“弥夭！叶弥夭——！”
好梦被搅醒，弥夭有些不悦的皱眉，趿拉着鞋去开门，“怎么了？”
小满一把拉下她还在揉眼的手，将一套素白的宫女装塞给她，神色焦急道：“快把衣服换上随我去凤藻宫！”
凤藻宫？
见她一脸莫名，赶紧关门推她去换衣裳，解释，“太后薨了。”
弥夭脑子里还一团浆糊，听到这话赶紧手忙脚乱穿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跟着小满奔出去。凤藻宫外远远望去素白一片，缟素三千，白缎灯笼悬在屋檐四晃摇荡。各宫妃嫔皇子皆跪匐满地，长长一列，眼眶泛红。虽然她从没见过太后，但也知晓她虽年迈却身子还算不错，怎地这般突然？
小满小声说：“太后也算寿终正寝，是在睡梦里薨的，可偏偏……”她说完看了眼弥夭，噤声摇头。
弥夭一头雾水。
等皇子妃嫔进香拜别太后灵柩时，弥夭才见到刘燕聆。他在灵堂内，一身缟素脸色苍白，瞳仁无神。一向威严的皇帝露出羸弱一面，当朝太后是他的生母，敢情素来很好。他垂着脑袋，银丝黑发夹杂凌乱，一手碰着灵柩一面深叹，毫无生气。谢贵妃在旁陪着他，褪去一身明艳华袍，脸上姿色依旧难掩，只是悲伤太假。
弥夭将香递给刘燕聆，他起身进香叩拜完，拉住弥夭的手将她拉拢到身边往边上走。苏静鸢恰入内，对他施然一礼，“王爷。”
他点头，擦肩往外。
苏静鸢对着弥夭温婉点头，按理说她一个南蜀公主本没资格进殿叩拜。但太后极喜欢她，自打她来了西梁，太后每每都宣她伴驾。就连薨逝前，还和她下了一盘棋，畅聊许久。皇帝特允她，能入凤藻宫送太后最后一程。
靠灵柩近了，苏静鸢眼尖发现太后模样看似阖眼安详，但耳垂下却有一些细如针尖的红点。杏眸微瞪，心里诧然一跳，扫了眼灵堂内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