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死,没这么简单。能给太后下毒的人势必有些势力才敢如此忤逆,她虽是南蜀公主却在西梁境内,很多事不知道总比弄明白要来的安全。况且……
苏静鸢上完香,款步出殿叫住前头的刘燕聆,“萧王请留步。”
苏静鸢从衣袖里拿出一只香囊,玉白色流苏子点缀。香囊带着药草香味却一点不觉得苦涩,“近来天气湿冷鲜有暖阳,我怕你头疾又犯特意做了这个药包给王爷,能有舒缓疼痛的作用。”
弥夭瞧见,那香囊绣的特别精致,关键是……小燕有头疾?
“多谢公主好意,只是……”刘燕聆想要拒绝,话没说完就见弥夭拿走香囊塞他手里,还笑呵呵得道谢,“公主不光人美,手艺也精致。只是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这些针线活还是交给旁人来做吧。我挺拿手刺绣缝制香包的,这差事以后就交给我了。”
说完笑嘻嘻得靠在刘燕聆肩边,“我给你绣一屋子。”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苏静鸢公然当着她的面送香包也实在做得明显。经她这么一搅合,苏静鸢略有不悦却还是温婉可人,“体贴”地安抚她,“太后薨逝,想必殿下与你更为难过。原本大婚在即,却不得不延迟三年。”
“三、三年?”弥夭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抬头望,刘燕聆偏转眼珠躲开她疑惑的视线,令她更加确信这件事的真实性。难怪小满和她说起太后薨逝时,满脸怜悯得看着她直摇头。
苏静鸢抬袖掩唇,露出惊讶,“难道,你不知吗?”
她还真不晓得,但现在晓得了。西梁国有条例,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嫁娶婚宴等事宜一律推迟三年。像是老天也不要她和刘燕聆终成眷属,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事儿。
回少顷宫时,刘燕聆蓦地抓住她手,“我去萧王府时把你也带上,这样就算三年,你和我还是在一起的。”
“好呀。”弥夭点头,阴霾扫尽,但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件事,“你什么时候患的头疾,我都不知道。”
“白拢关地势险恶,受了寒气没在意调养就落下见风大就涨疼的毛病,我没事的。”他毫不在乎得摆手,弥夭有些吃味,怎么就苏静鸢知道了她却最晚知道。
弥夭越想越不好,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香囊,嘿笑,“你不能要别的女人给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能要。这香囊,我也会绣,还会绣得比她的更好看。”
“好,我只要弥夭给的东西。”刘燕聆点头,知她在吃醋心里特别高兴。虽然,他不是特别相信叶弥夭刺绣的功底,起码这么多年刺绣这些活儿,小满做的比她多。
弥夭窝在藏书阁半天,翻阅的都是医书,还专看头疾的。学了套按揉术,每天给刘燕聆按捏额头,乐得他合不拢嘴。虽然弥夭做事略显挫手笨脚的,但这手法相当到位几次刘燕聆都枕着她腿睡着。
太后出殡前夜,恰刘燕聆头疾发作疼了一宿,弥夭陪着他摁揉很久才令他近天亮才安稳睡着。这一睡差点耽搁出殡时辰,穿衣束发一团乱。刘燕聆穿戴完衣裳往外走,迎面和端着汤羹的小满撞个满怀。汤水溅了他一身,都是甘苦的味道,“这什么味?”
“苦药汤,太医昨儿留的药方。”小满搁下瓷碗,内疚道。
弥夭赶紧打发她去拿干净衣服来,一面去拿干布巾替刘燕聆擦拭。眼看时辰来不及,虚擦了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太后的出殡队伍排得很长,遥遥一路缟素。
众人在场外驻足,聆听西梁祭司占卦。
铜铃在他拂尘上晃荡作响,南边天风乍起。弥夭紧随在宫女列队里,望过去就瞧见一个人穿着素白却隆重,在高台上咿呀跳动,而后对着皇帝道:“此去皇陵,西潭路途将有鹿神托世。”
鹿神。
这个弥夭清楚,鹿,乃是西梁皇族世代尊为国宝的动物。就连皇帝寝宫里据说皆是鹿纹、和各种雕饰品。可她觉得真鬼扯,太后薨逝悲悯万众竟然还能转见吉兆?
前往皇陵的路途中,并没有祭司所言的鹿神,连起码的启示都没有。安葬太后于先帝陵寝,时达三香,宫女太监忙碌布置完已然未时。皇帝亲抒祭文长三篇,聊表丧母悲思。
回皇城时,浩浩荡荡一路途经西潭。大家都不自觉往四周张望,心念着大祭司的预言。弥夭也不例外,小脑袋左右望着,忽听前方传来高呼,“好多鹿!”
弥夭感觉耳朵里传来尖锐刺痛声,只是须臾就消失,然后果真瞧见车驾前一群鹿跺着足蹄缓缓而来。这群鹿一点不怕人,反而像是在搜寻着什么,躬着脑袋半停半走,最终停在刘如玉的车驾旁。难道真是鹿神托世?马夫小声往车里说了一句,便见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撩开车帘,刘如玉望着车边探进来的鹿脑袋,笑容谦和得去抚摸它。
“大祭司卦象成真,难道睿王当真是鹿神托世!”有人议论,顿时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在车队里传来。正在众人惊疑中,蓦地传来一声惊呼,“萧王难道也是吗?”
弥夭一震,拨开人群到最前,发现几头鹿围在刘燕聆的身边,更有甚者伸长舌头在舔他手背和脸颊。一时整队都传来唏嘘声,不解和困惑接踵而至。刘如玉眸色一凉,松开手里的鹿,重新坐入马车内。
鹿是吉兆,却没来由的令弥夭觉得有些不安。
而她的预感在第二天就得到应验,大祭司言,鹿是西梁宝物,一鹿乃祥瑞之兆,二鹿却是凶险恶兆。二者中必然有一假,且会为西梁带来灾祸。这无疑是把刘如玉和刘燕聆推到风口浪尖上。
“小燕,你都不担心吗?”望着对桌吃得欢快的刘燕聆,她不禁担忧。
刘燕聆回她一个安心的笑,“不过一句占卜,不会有什么弥天大祸。况且我原就没什么想争的,他人想要的拿走便是。给,这桂花枣糕你最喜欢吃,多吃点。”
“你也觉得鹿神托世这一说很奇怪对不对?”弥夭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若然这般,极像人为。刘燕聆是整个计划中的意外,如果抛开他这个意外,那么整个事件的受益者便是……睿王。
可,刘如玉那样温柔儒雅的人。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传来小满连跌声得惊叫声。
弥夭放下筷子,给她倒了杯水,她一咕噜喝下缓了口气,“大事不好了,静妃娘娘宫里的品乐不久前奉茶时突然昏厥倒地,身子滚烫不止,查出是瘟疫!”
“什么!”刘燕聆豁然站起。
小满连连点头,“现在整个宫里都人心惶惶的,据说这瘟疫之前在临县,早前奉阳城中来了个满身毒疮的人,不久奉阳城里就传出几个这样的病症,高烧不止传染不断。这会儿,约莫已经惊动陛下和谢贵妃了!”
怎么会这样?
弥夭膝盖一软,手肘触倒桌上的瓷碗传来哐当声。刘燕聆以为她在害怕,绕过去要搀她,被弥夭退后躲开。他一怔,“不用怕,少顷宫离那很远。”
弥夭捧住脸,恢复傻笑,“我才不怕,只是吃饱发撑,想去歇会儿!”
“那你去吧。”刘燕聆点头,望着她走出殿。
小满靠过去扬了扬下巴,“她肯定怕了。”
弥夭一出殿门,就跑回屋子关上门整个手紧张得发抖。她不是怕瘟疫会传到少顷宫,而是,今早刚和品乐同膳共饮。弥夭狠狠敲自己脑袋,骂道:“就你贪嘴!这下完了……”
寻常时候虽然见过品乐,今次却热情邀她一起吃东西。她以为品乐是想贿赂未来的萧王妃,糕点饼饵又那么香,一时就没忍住。弥夭惴惴不安得躺在床上,到了今晚时分身子就开始不舒服,又冷又热的。拿手抹额头,竟然摸了一手汗。弥夭觉得口干舌燥,强撑起没力气的身子,倒茶往嘴里灌,干涩的喉咙滋润没一会儿就呛咳连连。
咳得几乎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未免被人听到,拿手去捂住,捂到一手心温热。颤抖着张开手,借着烛火清楚看见掌心的血痰。难道,自己真的传染到瘟疫了?屋外传来敲门声,吓了她一跳。
“弥夭,你晚膳都没用,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刘燕聆嗓音温暖,轻叩门扉,见没反应又叩响几声。彼时叶弥夭正惊慌失措得去擦拭手里的血迹,方擦干净屋门就被赫然推开。她像头受惊的小鹿,瞪着圆溜溜得眼望着他,“你,你怎么能随便闯进来。”
“我敲半天门了,难道屋里藏人了?”刘燕聆调侃,将糕点往桌上放。弥夭见他靠近,不动神色往后退三步,淡淡说道:“我今天有点累,想睡觉。”
他点头,乖巧得说:“好,我守着你,等你睡着我就走。”
“我屋里没人,我想一个人睡会儿!”弥夭不自觉提高嗓音,惹得他一愣,微微蹙眉,满脸不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他眼底滑过委屈,弥夭柔下声音说:“小燕,你先回去吧,好不好?”
他抿唇,半晌点了点头,顺势拿起桌上的茶盏要往嘴边送,弥夭大骇,扑上去甩掉他的手。茶盏失重坠地,应声碎裂。寂静的屋子里刹那尖锐,令他心头一窒,“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了我好累想睡觉!你为什么非要赖在这里不走!”弥夭皱眉大喝,气势汹汹得瞪他,也不在管他是否满腔疑惑把他推出去,拿桌椅堵上门。
刘燕聆对于她的反常感觉担忧,不住在外拍打门栏,弥夭捂住耳朵背靠剧烈颤动的门扉,觉得浑身没力气。怎么办?她是真的传染上瘟疫了,会死,再也不能待在少顷宫、再也不能见到刘燕聆。
“我想去桃花坞,想和你一起去。”弥夭瘫坐在地,抱膝咬唇低泣。不能让外头的人听到哭声,又忍不住想嚎啕大哭,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整个身子继续颤抖。
小燕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