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道灰蒙蒙的身影朝孟十七走来。她瞧了好久，才认出那位失魂落魄的小公子，正是不久前失踪的林洛白。可孟十七环顾四周，只见林洛白孤身一人，并未寻见魏子都的痕迹。
“林洛白，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孟十七冲上去抓住林洛白的手腕，神色焦急，“魏子都呢？他去哪儿了？可还在赤卿手里？”
无论孟十七说什么，林洛白都如同行尸走肉，唯独在她提及“赤卿”时，瞳孔微动，下一刻，他激动地钳着孟十七，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嘴唇颤抖着说道：“十七，赤卿姑娘不要我了，她厌恶我，嫌弃我，她……”
孟十七顿时无语凝噎，翻了个白眼，心想就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别说赤卿了，是个姑娘都不会喜欢他。
“行了，你再不说出魏子都的下落，某人可要急死了。”姜道恒大摇大摆地走上来，在林洛白的肩头重重一拍，林洛白的眼神恢复了几分神明，却仍是抽抽搭搭带了股余劲儿。
“魏子都……他不是已经出家了吗？”
“什么！”孟十七大惊失色，“他不是修仙学道的吗？关佛家何时？怎么就……出家了？”
林洛白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说道：“我们跟赤卿姑娘撞上不久后，又出现了一位自称禅灭的俊美僧人，魏子都与他相谈甚欢，不多时便被他说动，生出皈依佛门的心思。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那禅灭的寺庙，准备剃度了吧。”
“他要出家，你怎么不拦着点？”孟十七急了。
“我不过是个凡人，他一个修仙者想做什么，我又如何拦得下？更何况……赤卿姑娘……”
林洛白后面再说什么，孟十七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都是魏子都即将出家的事。以她对魏子都的了解，纵使修无情道都阻挡不了他爱自己的心，更何况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僧人劝去出家。问题只能出在那位僧人身上……
孟十七从林洛白口中问出寺庙的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动身上路了。
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做一件事，姜道恒跟在她身后，起初还笑着打趣：“你不是也担心过魏子都修炼的无情道吗？若他皈依佛门，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这样，反倒是将他往死路上逼，不如就此放手……”
“闭嘴！”孟十七回过头，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连日来的奔波，让她双目布满血丝，脸色苍白无比，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在害怕。
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害怕。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见色起意，并没有那么喜欢魏子都。可当她为了嫁给魏子都，一步步算计，几乎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可如今一个莫名其妙的僧人，便要将她的全部努力化为乌有。她放不下的不是魏子都，而是那些沉没成本。若魏子都当成出了家，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千里迢迢，她只想找魏子都问个清楚。
须弥山，金光寺。
夜风吹拂竹林，竹叶瑟瑟作响，在月光下投落斑驳的影子。幽暗的古刹一片寂静，唯有断断续续的木鱼声响隐约传出。
青灯佛影，魏子都一袭白净僧袍，跪坐在蒲团之上，一下一下地瞧着木鱼，口念静心咒。在他身上，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眉眼清冷的俊美僧人正拿着剃刀，准备为他剃发。
“魏子都！”孟十七冲进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住手！住手！”
孟十七劈手夺下俊美僧人手中剃刀，跪倒在魏子都面前，抱着他的肩膀，嘴唇颤抖着，缓缓问出：“我在外面，千辛万苦地找你，你却……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魏子都双目紧闭，未曾看她一眼，也未曾答过一句，只是那木鱼声骤停，他握紧木槌的手默默攥紧，手背青筋暴起，似在与一股无心之力抗争。
孟十七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细节，抬起头，冷冷地看向俊美僧人，想必他便是林洛白口中形容的禅灭。她怒火中烧，愤恨地站起来道，锋利的剃刀对准禅灭咽喉：“好歹毒的和尚，是你在搞鬼？”
面对孟十七的威胁，禅灭神色不见慌乱，双手合十，风轻云淡地说道：“你果然会为他而来。”
“你的目标是我？”孟十七歪了歪头，疑惑道。
“听闻孟姑娘曾医好了山鬼的心病。”禅灭主动上前一步，任由剃刀擦破他的脖颈，血珠霎时冒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而他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朝着孟十七逼近。
原来是个疯和尚。
孟十七忍不住朝后退了退，就在后腰快要转向案台时，一双手揽上她的腰肢。
“看病先挂号，插队可不行。”姗姗来迟的姜道恒将孟十七紧紧护在怀里，用着警惕的眼神看向禅灭。
禅灭唇角微扬：“姜道恒，你拦得住我吗？”
孟十七心头一紧，看样子，这疯和尚认识姜道恒。他们一个是出家人，一个是冥府未来的死神，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又是如何结识的？
似乎感应到孟十七的疑惑，姜道恒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货千年前便该死了，迟迟不肯下地狱，好几个鬼差都没能收了他的魂，算是冤魂里的钉子户了。”
孟十七想到许多得道僧人身上都有佛运加身，死后不受地府感召，当去往西方极乐世界，若是遇上几个无能的鬼差，自然拿这种钉子户没办法，当下便表示理解。可姜道恒接下来的话，再次颠覆了孟十七的认知。
“他身上并无佛运，而是国运，是承载燕国数十代帝王之运。”
“假和尚，真帝王？”孟十七脸色乍青乍白，“莫不是与朱赢一般的存在？”
“他比朱赢可差远了。”姜道恒轻笑一声，“朱赢心怀楚地，是当之无愧的霸主，而他……一个落魄的亡国君罢了。”
孟十七担忧地看向魏子都，他的额头隐隐冒出的汗珠，想必他如今也正在与禅灭加诸在他身上的禁制对抗，可一个承载国君的千年冤魂，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她对付不了一个冤魂，却唯独能治好一位病人。
孟十七取出“吟响”，轻轻摇动，周遭霎时升起烟雾，随着孟十七指尖轻点，穿透禅灭脖颈上正在潺潺流血的伤口，烟雾化作猩红血色，引她走入另一片诡谲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