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拿过薄毯,将怀中的喻简裹住,“母亲嫁给我父亲时,长姐已经13岁,她一直觉得是父亲辜负了她的母亲,也无法真正接受我和我母亲的存在。”
喻简看着裴泽,一下一下抚着他的手,光是想到小时候的裴泽孤零零的找不到回家的路,即便知道已经过去,但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和后怕,他静静地听着裴泽说。
赵女士和裴先生几乎很少同裴泽讲上一辈的事,那些过往也是他儿时,裴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听那些一直照顾裴老爷子的老人们偶尔提起,自己一点一点将过往拼凑起来的。
裴先生和裴锦舟的母亲是典型的家族联姻,裴先生20岁时正在国外留学,那时他受国外环境影响,向往着自由婚姻,渴望着能有个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伴侣。家中父母多次让他回国相亲,与那些名媛小姐见面,均被裴先生拒绝。
直到那一年他被告知裴老爷子重病,极有可能挺不过去,裴先生这才着急忙慌的回了裴家。
谁知等待他的,却是一场当事人都并不知情的婚礼。
裴先生向来强硬,那时候又年轻气盛,哪里接受得了这个,当时就拎着行李要离开,被裴老爷子的人当场扣下。
裴先生准备了满腔的道理要和自己的父亲辩论,他想着,今天这场婚他誓不会结。
可真的见了裴老爷子,裴先生却说不出话了。
裴老爷子用自己的血和这条命创下了裴家偌大家业,他高傲了一辈子,有名望后几乎从不向任何人低头,那天却捏着一纸检查报告,上面写明老爷子患了急性心肌梗死。
老爷子不复过往英姿,坐在轮椅上,苍老了几乎十岁,面无血色,颤颤巍巍的几乎是哀求着和裴先生说:“儿啊,我知道你心里怨我给你设下今天的圈套,但是你爹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条汉子,不惜命,落了这一身的伤。现在得了这样的病,做了手术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可能直接就要了我这条老命了。我现在仅有的愿望,就是看着你结婚,给我生下个大胖孙子啊!”
裴先生给裴老爷子跪下,哽咽着说,“是儿子不孝,这些年一心在国外,没回过几趟家,没能陪在您和母亲身边。可是爹,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啊,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打算结婚,您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两年时间,让我找到合适的人呢?”
裴老爷子猛烈咳嗽着,裴先生挡下佣人,跪致裴老爷子身边,替他端茶,捶背。
裴老爷子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尽力气说:“你现在成了半个洋鬼子,跟我说什么自由恋爱,说什么家世不重要,先不说我等不等得到你结婚的那一天,你选中的人,未必合我心意!”
“儿啊,裴家这份家业,你得守住了!李家三代从商,虽现在没落许多,但仍旧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可比。他家小姐嫁过来,能维系两家关系,能稳固裴家的势力啊!李家需要借裴家的势,裴家需要李家的名望,李家如今不比从前,是几大有头有脸的家族中最好掌控的!李小姐看过你的照片,早已经中意你,说如果要嫁就一定嫁你。她与你是难得的良配,你今天,必须要娶她!”
“李家小姐已经穿上了嫁衣,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今天要结婚,你如果不娶她,她以后怎么见人,怎么活?”
“外面多少来了贵客,你如果今天一定要忤逆我,是想让你爹我死不瞑目吗?!”
裴先生抵不过各种大道理的压制,受不住他父亲那句死不瞑目,最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他换好西装出去,外面的或眼熟或陌生的宾客们见了他,都笑着唤他新郎官,祝他与新娘百年好合。
而他即将迎娶的,需要同他一起度过余生的那位李家小姐,他甚至都从未见过她一面。
裴先生想过,即便步入婚姻殿堂时是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或许他与李小姐会合得来,两人会渐渐产生感情,相濡以沫一辈子。
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落了空,李家家规传统保守,教出来的大家闺秀举止端庄,却永远奉行着老一套。
两人的新旧观念时刻发生着碰撞,裴先生同李小姐,话不投机半句多。
裴先生又想,虽然两人不会有产生爱情的可能,但他既然娶了李小姐,就会对她负责。
只是他无法付出自己的感情罢了。
裴先生在国外的修学之旅被迫终止,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裴先生需要开始着手打理裴家家业。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结婚一年后,在裴老爷子的念叨下,李小姐生下了裴锦舟。
老爷子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在他的传统观念里,孙女总归不如孙子来得讨喜。
裴先生却不在意男女,将裴锦舟这个女儿捧在了手心里宠着。
可李小姐不并不太关注裴锦舟,她没能为裴家生下儿子,李家本该作为她强有力的后盾,但家族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望着裴老爷子偶尔流露出的失望的表情,李小姐感到了惶恐。
从一开始李小姐就是自卑的,裴先生一表人才,生得极好,气质谈吐吸引着每一位女性的目光,亦没有寻常大少爷的恶习。
李小姐却觉得自己生的普通,打扮也过分保守,由于未出嫁前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得她的人不多,有时与裴先生一齐出席宴会,甚至还会被当做裴先生的下属。
于裴家家业上,李小姐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见识短浅,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家中财务也是由管家打理,她管不来那些东西。
即便裴先生待她很不错,从未在外面沾花惹草,许多事情都尽力照顾着她的感受,但李小姐感受不到丈夫对她的感情,夫妻两人不咸不淡,相敬如宾。
李小姐不知道两人的婚姻能不能永远这样维持着,她愈得不到裴先生的爱,愈担心有一天裴先生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就会将她甩到一边。
现在奉行一夫一妻,李小姐想,离了婚的女人,可怎么活呢?
她开始过度紧张,裴先生很晚了也没回家,即便已经让人同她说过要谈生意,李小姐却不相信,几次闹到饭店,让裴先生丢尽面子。
李小姐盯紧裴先生身边每一个女人,可笑的是年迈的奶娘也不放过,在外人面前也不懂得收敛,几次当场给裴先生难堪,不依不饶的扯着裴先生要说法,出过许多被他人传扬的笑话。
裴老爷子自然不满,李家父母也苦口婆心的劝过李家小姐许多次,他们家现在完全依靠着裴家,可最后都成了无用功。
裴先生哄着,安慰着妻子,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背弃她,却永远只能换来李小姐歇斯底里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着抱歉,最后也逐渐开始不堪其扰。
李家小姐后来怀过几次孕,都流产了,其中一胎是男孩,医生说这是心病。
越流产,李家小姐就愈“疯”,裴老爷子对这个媳妇脸色愈难看。
她常和裴锦舟说,你父亲不爱我,但他对你好,你要替我盯紧了你父亲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他如果有一天和我离婚,那一定是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妈妈不能失去你父亲,妈妈在裴家只有你这一个依靠了。
谁都以为先提离婚的会是对婚姻感到疲倦的裴先生,可事实上,却是李小姐先提出来的。
婚姻带给裴先生太多困扰,裴家需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与一味无理取闹且愈演愈烈的李小姐难以沟通,裴先生只得让自己醉心于工作,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当裴先生出差完回来,他与李小姐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他回到家,却发现李小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服装,一头长发剪的极短,是当下的潮流。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裴先生几乎要认不出他,她的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指间夹着香槟,吞云吐雾。
她说,裴望钧,我们离婚吧。
她说,我痛苦了六年,你也不好过吧,现在,我们放彼此自由,给彼此一个体面的成全。
李小姐很坚决,她陈述了裴先生不在的这段时间,她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满心都是她。
“我看着从前的自己,只觉得好笑,活了这么些年,却只有这段时间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正常开心的活着。我以为我喜欢你,其实不过只是因为从前没什么选择,也太过愚昧,想着女孩子到这个年龄就该结婚了,想着你如果是我的丈夫那我比其他小姐要嫁得好太多,理所当然将你当做后半生的依靠罢了。你看,我不会为了你改变我自己,只是因为我真正爱的从来不是你。李家从小教灌输我的那些狗屁观念,害了我二十多年,让我活的如同只会循规蹈矩的行尸走肉一般。”
“你看不上我,我更看不上以前的自己。”
“现在,我要抛弃从前的所有,抛弃李家,抛弃你,我要和他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裴望钧,我们都是受害者,不欠彼此一句抱歉。”
离开的那一天,李家小姐什么都没带走,包括裴锦舟。
爱她的那个人就在门口等她,她一步一步走向属于她的幸福,身后裴锦舟在裴先生怀里哭喊着,而她没有回一次头。
五岁的裴锦舟对裴先生怒吼着,都是他赶走了她的母亲,是他对不起她们母女,裴先生一言不发。
他想起李小姐同裴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我唯独对不起锦舟,我做不到为了她维持以前的生活,一秒都难以继续。也做不到带着她离开,看着她,只会让我想起从前种种的不堪。我这样自私,没什么虚伪情深的话要留给她,你就和她说,是我抛弃了她,让她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