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与裴锦舟歇斯底里的吵完架,离开前不愿再多看彼此一眼的那一天已经过去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
裴未晞有时会想,他和裴锦舟大概永远也达不成和解了。
那天两人的情绪都已经不受掌控,话赶话的,根本不在乎自己说了什么,只在意自己的话是不是真的有伤到对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他被裴锦舟扇了那一巴掌,反倒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今天又做了件没有结果的蠢事。
裴未晞看到裴锦舟伸手像是想要看看他脸上的伤,又终于还是放下,什么都没说。
她或许有些愧疚于自己居然动手用力打了儿子一巴掌,却永远也低不下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裴锦舟让自己说的话永远只能带着刺,哪怕半句柔软的话也不愿说。
裴未晞没了争吵的念头,他只是陈述着,“我去参加选秀确实是一时冲动,但也许你事情多给忘了,我冲动的原因,是又和你吵了一架。”
“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从来不觉得后悔,但你也不要推卸责任,这么多年来,你真的一直觉得自己一件事都没有做错过吗?”
裴锦舟收起心里那一点歉疚,她冷冷的笑了,“你是在责怪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裴未晞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表情是怎样,但一定很复杂。
就像他们母子俩的关系一般,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怪异。
到现在裴未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到裴锦舟的眼眶微微泛红,“裴未晞,我不欠你,我一意孤行的生下你,赋予了你生命,给你了富足的生活,让你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长大,让你一直能够保持愚蠢的单纯,光这一点,我已经比大多数母亲做得都要好。”
裴未晞眼睛发酸,但他没有再哭,“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人生中所有的开心都是小叔和爷爷奶奶给予我的。我得到的对美好的一切认知,都是来源于他们。如果你需要一句感谢,那我感谢你给了我出生的资格。但是,我也不欠你,我会给你养老,尽到做儿子的责任,可是从今天起,你没办法要求我再听你的任何要求。”
裴未晞现在还能回想起来说那些话时自己的心情,他仿似彻底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解脱。
裴未晞拉着眼神躲闪的赵女士的手臂,撒着娇,“奶奶,其实这些事情我早就该问清楚了,只是感觉你们谁都不愿意提起,我也就一直顺其自然的在逃避,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我父母和我的那部分事情,不是吗?”
他跟随赵女士和裴先生回到B市的那一天就想问清楚了,可是那天他一下飞机就得去赶通告,一直到今天才有时间回家。
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问,就看到了有关言序的那条热搜,打了岔子。
赵女士深深的叹着气,轻轻拍了拍裴未晞的手,“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裴未晞实话实说,“我妈好像并不是很赞同我小叔和男人在一起。”
赵女士有些忧愁的裴未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说,“我们家小宝长大了,也开始想知道得更多了。”
在掉眼泪之前,裴未晞倚到赵女士肩膀上,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总是装傻,不代表这些事情没发生过呀。奶奶,我也想保护你们的,不能总是让你们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怕提到关于我父母的一点点事情,觉得那样伤害到我,我现在其实很坚强的。很多事情,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去做了,我现在只是单纯想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女士伸手,没完全圈住裴未晞的肩膀,她想,裴未晞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能被她完全抱在怀里哄着睡觉的小哭包了。
他想知道的是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以前不提起是更多的是怕裴未晞难过,而且裴未晞自己也很少问过,像是也不愿意知道那些事情,所以他们也就一直瞒着。
现在裴未晞有自己的主见了,想要知晓那些过往了,她作为长辈,其实也不应该再有所隐瞒。
赵女士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轻柔的拍着裴未晞的背,“锦舟认识你父……”
裴未晞第一见赵女士对一个人抱有这样大的意见,似乎连这个人都不愿意想起,但碍于裴未晞,又不好把话说得难听。
赵女士向来温柔有礼,其实也不太擅长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让自己在讲述这些事情时,尽量保持客观:“认识那个男人时,大宝也才五岁左右,不大记事的年纪,那些事情我们也一直没和他提起过。”
裴未晞安静的听着。
“他是锦舟的大学老师,我们见过他几次,最开始是开家长会,后来……是锦舟牵着他的手来到家里,说要和他结婚。”
那时裴老爷子已经故去,不然大抵裴锦舟也生不出这样的勇气直接将人带到家里。
裴先生和赵女士知道这位姓冯的老师,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没有成家,长得并不出众,但很显年轻。
裴先生和赵女士见他的那几次,冯老师总是穿着半旧的白衬衫,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民国时期穿着长袍的文人才子。
冯老师很细致,作为裴锦舟大学的辅导员,赵女士曾经觉得他是很称职的。
可赵女士怎么也没想过,裴锦舟念了不到两个学期的大学之后,他会成为十八岁裴锦舟的口里未婚夫。
先不论两人年纪悬殊,只看冯老师似乎也是被裴锦舟强迫着带来,唯唯诺诺的不停和他们鞠躬道歉,又似乎一直想找借口要离开这一点,裴先生也不喜他的懦弱。
婚姻不是儿戏,裴锦舟说的是要和冯老师结婚,并不只是单纯谈一场恋爱,裴先生自然反对,原以为裴锦舟会大闹一场,可裴锦舟却说她怀了冯老师的孩子。
不说惊诧非常的裴先生和赵女士,就连冯老师,也是震惊的看着裴锦舟,一时说不出话。
裴锦舟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抓住冯老师不放。
她坚定的说,这辈子她只认冯老师一个人,再也没有男人会像他对她那样体贴入微,让她真正感受到爱,这个孩子,她一定会生下来。
冯老师恍然清醒,“扑通”一声直接朝裴先生和赵女士跪下来,表情再也不复刚才犹豫迟疑,而是恳求他们能同意他与裴锦舟的婚事。
裴先生看着他一脸幸福模样的女儿,嘴里泛着苦。
若儿时父母长期生活的不幸福,或是离异,这样环境成长下来的孩子有些会不再相信婚姻,甚至恐惧。
有些会极度渴求爱情,渴望自己能有一个归属。
裴锦舟几乎已经设想好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冯老师家世普通,父母大部分的钱都用来供他读书了,作为老师他自己手头也没太多存款。
他多年来一直安于现状,但他对裴锦舟说,他以后会试图做些小生意,不会苦着裴未晞。
裴锦舟甜蜜的向赵女士转述这些,并试图想让裴先生以后暗地里多照顾下冯老师的生意时,赵女士不知该说些什么。祝福,她说的并不诚心,不看好的话,她也不忍心说。
或者是不知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她和裴先生所有的劝阻,都被裴锦舟一字一句的反驳回来。
他们同样认为裴锦舟不用这样急着结婚,可以先谈一段长时间的恋爱确定对方是否适合自己,毕竟冯老师与裴锦舟之间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孩子更不必这么快生,裴锦舟才不到十九岁,无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可裴锦舟却质问,为什么你们要一直剥夺我幸福的权利?
他们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他们一起见过冯老师的父母,是很朴实的农村人,拘谨的和他们相处,赵女士隐约听到二老对冯老师说,你终于选择的正确的路。
赵女士没琢磨明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裴先生和赵女士不期待这场婚姻,却再也拿不出任何理由阻止它的到来。
可终究还是出了变数。
婚礼前夕,裴锦舟已经怀孕五个月,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冯先生工作忙,有几天没见过了,裴锦舟不知怎么忽然很想见他。
她盛了汤,装了满饭盒的饭菜,没提前和冯老师说,想给他一个惊喜。
却见到冯老师租的房子里,在那张她躺过的床上,看到了两道翻滚的身影。
她的冯老师,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她与他一起时,都没见过冯老师这样欢愉的表情。
裴锦舟呼吸几乎停止,她想也不想的就将手中的饭盒扬过去,然后她的礼仪就像丢失了一截一般,模糊不清。
她不记得另外一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记得她有没有骂什么话,不记得那天到底是怎么收的场。
只记得衣衫不整的冯老师跪在她脚边,抱着她的腿满面眼泪。
他说自己没想到能再见到他,说他情不自禁,一时失了智,又说自己是真的想要为了裴锦舟改变过来的,请她相信自己。
他哀求着,表明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奢求裴锦舟的原谅。
裴锦舟想起了他和冯老师的第一次,她心情低落,冯老师一如既往的开解自己,两人一起吃了饭,喝了点酒,然后自以为你情我愿的走到一起。
她想起冯老师对她所有的好,她不愿意承认那些掺了假。
所以裴锦舟原谅了他。
可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只留下一封写满了讽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