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后…常被我养母带到医院。”喻简将脸埋进裴泽温热的颈窝,声音有些闷。
裴泽收敛了唇边笑容,语气却很轻和,“嗯。”
他知道喻简不过才刚说了个开头。
“某个继父,姑且算吧,”喻简意味不明的笑一声,“他很暴虐,下手很重,但生意做的很顺,养母离不开他。”
喻简说的很简短,轻描淡写的来勾勒这一段附有累累伤痕的不堪过往。
“如果超出了承受极限,就不继续了,嗯?”裴泽偏头,薄唇几乎碰上喻简的耳廓。
喻简勾住裴泽的脖子,仍然轻笑着坦然,“阿泽,你知道我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不是吗?”
“我啊,就是这样一个心机用尽的人,能利用的事情我一样不会放过,哪怕那些至今还未长好的伤疤,即便亲手揭开的感觉再痛再难受,但如果能让你对我产生怜惜,如果能更加……”
喻简说不下去了,停顿下来。
一片沉默,本就忐忑的喻简忍不住开始心慌。
他欲要抬头,裴泽抬手压住喻简的后脖颈,不轻不重的捏了下,“谢谢你终于愿意带我进入你的世界。”
喻简蓦的红了眼眶。
他声音有些不稳,“然后有一天,他就死了,我远远看到他刹车失控,我知道车里是他,我该早些拨打求救电话的,但是我没有。”
“医生说他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白布下他面容狰狞,一双眼睛瞪着,布满血丝,像是要向谁索命。”
裴泽轻抚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让情绪不自觉有些失控的喻简逐渐镇定下来。
“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后悔我做的事,更不怕他向我索命,只是…”
只是对医院的那种恐惧,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以往多少次,他以为自己会被那个所谓的继父打死,再次醒来,就是在医院,他对医院的气味,医院的医生护士,乃至那间病房摆设都无比熟悉。
被殴打,在医院醒来,再被重伤,继续回到医院,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喻简那时候有种错觉,他觉得这辈子自己都逃不出去了。
在医院里,只有疼痛,以及不知何时会死去的惶恐。
医院也成了他恐惧的源头,喻简竭力摆脱过去的阴影,但一旦回到熟悉的环境,那些噩梦仿佛又回来了,他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坚强。
他厌恶身边带给他伤害的所有的一切,厌恶医院的每一分气味,厌恶那一张张或真心或假意的熟悉面孔,以及看着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一如既往选择沉默隐瞒的养母。
但他没有厌恶在那样狼狈时,向他伸出手的裴泽。
后来身边终于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喻简以为自己的生活会逐渐变好,但上天似乎从来不眷顾他。
养母欠了赌债,他们还不起,亦躲不掉。
喻简进入娱乐圈,开始时幻想自己或许可以一飞登天,其实不过是赋予了自己另外一重枷锁。
在险些跌入另一重炼狱时,在他抱了最坏的打算时,裴泽出现了。
喻简那天在病房醒来,房间里已经没有裴泽的身影,代替他的是一位笑的和蔼,不怎么说话的陪护阿姨。
他当天就选择了出院,不出他意料,裴泽替他付了所有费用。
喻简没有刻意记得这个人,但不知道何时起,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在每次他觉得似乎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都会想起裴泽,而后便像是有了坚持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他不自知的,将裴泽刻在了自己心里,在那些裴泽没有真正参与的他的岁月,裴泽在他心里某个位置其实一直存在。
而后他一步一步,成长,强大。
他想着,他总要再见裴泽一面,总要让再见面时,他不再那样弱小,任人欺凌,能被人一只手轻易抹去。
为了自己,亦为了心中深埋的执念。
裴泽走红那段时间,喻简正在拍一部戏,为了更好的融入角色,他几乎耗费了将近两年多的时间,将自己隔绝于现实世界之外。
没有任何活动,甚至连经纪人都没怎么和他联系,再后来喻简出了剧组,因为脱离得太久,喻简有些许不适应,因此没有选择一次性接受太多信息。他参加了一两个活动,但阴差阳错的,他没有遇见过裴泽。
直到某一天,他坐在车内,于灯火通明间,路过一块广告牌,身边的经纪人像是突然想起来,说一个星期后的时尚晚会,裴泽也会受邀参加。
裴泽?喻简在默念这两个字,心中一阵阵发烫。
哪怕只有一瞥,但他确信不会看错。
于是经纪人开始向他介绍起来,裴泽是什么人,人气有多高,喻简默默的听着。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心内翻涌滚烫的情绪。
但裴泽并没有在晚会出现,活动前五天,品牌方官方声明,裴泽因行程更改,遗憾缺席。
一直在期待着什么的喻简垂下眼睫,也向经纪人提出了回绝。
娱乐圈这样大,他和裴泽似乎总是欠缺相见的机遇,娱乐圈又是那样小,他明明没亲眼看见裴泽本人一眼,却总能听说他的事情。
直到他听闻裴泽和纪予的合作。
喻简使了些手段,让原定的男三号抗拒和裴泽的合作。
而后纪予在聚会果然不经意的听到了他的名字。
所以他想起喻简并不是突然,而是潜意识。
然后喻简终于如愿以偿,再次见到已从少年郎成长为顶流明星的裴泽。他眉眼成熟了,五官比从前愈发精致好看。
亦比从前更加寡言少语,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裴泽,果然认不出他。
一切都如喻简预想谋划的那般发展,而到了今天,他离裴泽只有半步之遥,却突然开始产生了害怕的情绪。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无助过。
喻简闭了闭眼,“我从前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可现在…”
他间接性的背了一条人命,从前他不在乎,但现在他和裴泽再次有了更深的牵扯,他怕报应不爽,怕上天不肯让他如愿。
但喻简怎么能放手呢。
“嘘…”裴泽声音压的很低,“恶果已经报应在他身上,从头到尾,都不该你承担。”
“我和你之间,除了我们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影响不了。”
喻简怔住。
“相信我,嗯?”裴泽欲要退开些距离,被喻简双手紧紧勾住不放。
喻简的声音低不可闻,“嗯。”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裴泽无奈了笑了笑,突然站起来,带着喻简一起,喻简一惊,下一刻,一双手紧紧环住他的细腰。
“瘦了些。”裴泽说。
“角色需要…”过了片刻,喻简有些犹豫,“很瘦吗?”
裴泽笑一声,“不丑,还是很好看。”
喻简亲昵的蹭了蹭裴泽修长的脖颈,“难得听你夸人,我当真了。”
“我只是喜欢实话实说。”
裴泽一路抱着喻简走向洗浴间,里面有备好的拖鞋,裴泽把他放下去。
“时间差不多了,先洗漱,一会儿吃早餐。”
喻简拉住正要离开的裴泽的衣襟,裴泽顿住,望着喻简,“哪里不舒服?”
喻简摇头,“我以前总是预设好,我会安排好一切,时间,地点,开场白,我和你有正式的开始,才不会潦草结束。”
喻简对很多事情和说法都不相信,以前甚至嗤之以鼻,但裴泽是他的例外。
所以他一直在等,即便他明确知道了裴泽的心意,他也仍旧没有真的戳破,但原来……
喻简弯弯眼角,“原来我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裴泽俯身,额头贴住喻简的,“知晓彼此心意,相处的每一刻就都不算浪费。”
喻简闭了闭眼,“阿泽,我是一个卑劣的人,我一直拉你下水…”
裴泽抬手,手指抵住喻简的唇,“你所顾忌的那些,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是怎样的人,我似乎比谁都清楚?”裴泽挑眉,干好整以暇的看着喻简。
喻简笑开来,“是啊,我知道,但是阿泽,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谢谢你知道我不完美,动机不单纯,但仍愿温暖我,仍愿将你的喜爱双手捧给我。
裴泽唇角覆上喻简的额头,一触即分,“也谢谢你。”
谢谢你费尽心机,只为将我圈到你身边。
也谢谢你多年来不曾放弃我,更不曾放弃过你自己。
唐一鸣送了早餐,得知喻简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后,就离开了,裴泽和喻简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又不一样了,他可不敢多待多看。
喻简膝弯那里受了伤,伤口有些长,失去意识后刮伤的。
顾承思已经给他打过针了,裴泽帮他换了药,斟酌着力气。
喻简像是没有知觉,只盯着裴泽看。
从吃早饭时就是这样。
裴泽洗净手出来,喻简拍了拍床侧,裴泽设置好闹钟,也不推辞,躺过去,和喻简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喻简帮他盖好被子时,裴泽已经沉沉睡去。
喻简静静的望着他,而后躺到裴泽身边,拉近了一点距离,他一只手握紧裴泽的衣摆,像是想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喻简阖上了眼睛。
半小时后,裴泽恍惚醒来,见喻简的姿态,长手一捞,将他拥入自己怀里。
裴泽枕着喻简发顶,下意识摩挲了下,再次陷入睡眠。
喻简紧贴些裴泽的肩膀,睫毛颤了颤,嘴边扬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