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敲门声响起，房间内僵持着的母子俩个应声望过去，是裴泽。
他推开门，淡然的看了言序一眼，“打扰你休息了，抱歉。”
言序迟缓的摇了下头，脸色僵硬着，没一言不发。
“裴未晞，过来。”裴泽对裴未晞说。
“可是小叔…！”
裴未晞试图反驳，他如果出去了，裴锦舟还不知道留在里面又要和言序说什么难听的话。
裴泽的语气严肃了几分，“他需要休息。”
裴锦舟给了言序难堪，裴未晞不敢想言序此时的心情究竟为何。他很想留下来，哪怕言序不听他解释，或者是朝他发脾气，只要言序能将心中的情绪发泄一些出来，那裴未晞心里都会好受一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过和自责。
可当看到言序回避他视线时，裴未晞懂得了，言序现在不愿意他继续留在这里，或是说不想再看到他们母子。
裴未晞压抑住眼里的酸涩，低下头，也不敢再看言序的表情了，“队长，对这两天发生的所有的一切，真的很抱歉。”
他还相对言序说有需要就打电话，他随叫随到，可裴未晞此刻却没勇气说这样的话了。
他现在只能给言序带来伤害，不论是肉体还是心灵，即便这一切并非他所愿，可一切总归是因为他。
而他无法弥补。
裴未晞走向门口，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
裴泽看向裴锦舟，“长姐。”
裴锦舟看裴泽一眼，对于他一头银灰色发色露出了点惊讶的表情。
她偏头似乎又要和言序说什么，裴泽皱了皱眉，加重几分语气，“你该离开了，长姐。”
裴锦舟顿了顿，面上划过不悦，却还是从保镖手里拎过自己的包，扬着下巴走了出去。
喻简正在走廊另一头等候，见三人出来，也上前几步。
裴锦舟打量他几眼，倒是先和他打了招呼，“喻简是吗？阿泽提过你。”
比起对待言序的态度，裴锦舟和喻简说话时称得上平和。
喻简笑着，伸手和裴锦舟的手轻握了下，很快分开，“裴姐。”
裴锦舟垅了拢鬓边碎发，嘴边的笑意很淡，却很得体，虽然并不很热切，但不会显得过分疏离，“你同阿泽一起叫我长姐就好，上次你到裴家，我赶不过去，没能见到你有些遗憾，下次你再来时，我会将见面礼一齐补上。”
喻简露出带着些意外的表情，“不必这样客气的，长姐。”
“这是必要的礼数，你不用推辞。”
裴锦舟似是对喻简较为满意，她看了眼手表，提议道：“时间不算晚，你和阿泽用过午饭了吗？”
裴未晞憋闷的想要离开，被裴泽拉住手臂，裴未晞挣了下，没挣得开。
喻简正要回答，裴泽却先问裴锦舟，“检查过了？”
裴锦舟怔忡一瞬，反问：“你知道了？”
裴泽没回答，只是说，“先去做检查。”
裴锦舟犹豫了下，看一眼脸色难看，依然处在气头上的裴未晞，说：“也好，我订好位置，告诉你是哪家餐厅，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嗯。”裴泽应了声。
裴锦舟对喻简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我不去！”裴未晞憋不住了，大声道。
裴泽看他，裴未晞咽了口口水，依然倔强，“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守着！”
喻简拍了下裴未晞的肩膀，示意他小声些，这一层虽然安静，但还有其他几位病患。
“你以什么身份留在这儿？”裴泽淡淡的反问。
裴未晞一梗，“我…我…我不管，总之我不能现在就离开！”
“你想要及时止损，就把自己的想法理清楚，再决定去留。”裴泽缓缓说。
裴未晞还要争辩，却又实在找不到辩解的话。
他现在回想，如果言序真的对他抱有感情，从前他云里雾里辨不清楚，已然无法再回过头将他和言序之间的过往重来一遍。
可他现在既然知道了什么，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做一些让言序误会的事。
不明不白的守在这里，或许又会添另一层误会。
但是让他和言序挑明了说，他现在可能做不到，想到言序可能会有的表情，裴未晞只想退缩。
他对这样怯懦的自己感到羞愧。
喻简笑笑，替他解围，“或许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先去吃中饭吧。”
裴未晞不忍心将这些事情摊开来讲，似乎他一直在对言序造成伤害，可他的不忍心，亦是另一种程度的创伤。
如果可以，裴未晞愿意为言序做许多事情，也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言序如果需要他的感情，他不是给不了，可他觉得这对言序不公平，也不尊重。
用虚假的情感来回馈言序真心这件事，他做不到。
裴泽说的对，事情到了这个程度，需要及时止损。
即使裴未晞清楚他和言序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就意味着失去。
失去这段他很珍惜的友情，失去那位总是温柔耐心的队长。
就算很多时候亲手斩断绳索比粉饰太平来得更加难过，但裴未晞必须要这样做。
裴未晞的表情变得坚定，“小叔，我已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了，我会和队长说清楚的！”
裴泽不予置评，裴未晞有权利对自己的事情做出任何选择。
他摸了下裴未晞的头发。
裴未晞说：“我还有话没和队长说，我必须和他说这些！”
喻简看着裴未晞小跑而去，表情并不觉得意外。
“小孩子长大了。”喻简轻声说。
裴泽静默的看着裴未晞的背影，眼神中带一点复杂。
裴未晞也不管言序此刻方不方便，急匆匆的推开门就往里走，刚进来没多久的护工和助理吓了一跳，言序也惊讶得看着一脸急切的裴未晞。
他几乎没有思考，似乎是本能的问：“怎么了未晞，出什么事了？”
眼里是对裴未晞的担忧。
裴未晞鼻子一酸，说话前他看了护工和助理几眼，那两人会意，相继离开了房间。
“队长，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也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裴未晞迫不及待的说。
就算言序现在不想听他说这些，他还是得告诉言序，他在他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
言序扯了下嘴角，“先不说这些……”
裴未晞走过去，打断他，“队长，你听我说！”
言序停住，这是他所看到的，裴未晞态度第一次这样强硬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妈妈今天为什么会来，好吧，就算我知道她要来，我也拦不住她。但是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辩解什么，队长，我对你有许多抱歉的地方和事情，但我没资格替她做的事情向你道歉，她对你说了那些过分话，她该亲自向你道歉！”
裴未晞眉眼间带着坚定，“虽然很难，但我会让她为她今天的行为做出承担的，队长，你相信我！”
言序怔怔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未晞喘两口气，接着说，“但是队长，你和我都清楚，她说的那些不是真的，我妈妈向来是个专制的，自以为是的人。我们本该是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可她连我都不了解，我也不清楚她每天都在做什么。她只见过你一次，所以她说的话并不算什么，那只是她自己的看法而已，不重要的。我永远无法弥补她对你的造成的伤害，但是……”
“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队长？你在我心里，真的是一位很优秀很优秀的队长！”
言序终于笑了下，“喝口水吧。”
裴未晞反应不过来，“啊？”
“语速这么快的说了这么多话，不累吗？”
裴未晞摸了摸鼻子，“我……”
他突然又着急起来，“队长我说这些不是在安慰你，这些都是我也真……”
“我知道的。”言序温声打断他，“未晞，我知道的。”
“我确实因为那些话感到挫败，但是我没有那样脆弱，也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不会愿意伤害到我。”言序望着裴未晞，有些困顿，“只是我现在，真的有些累了，你不能饿太久，先去吃饭，好吗？”
裴未晞点点头，鼓起勇气，想要婉转的，提起他最想说的那件事，“队长，还有些话……”
言序转过头，有些无奈，“未晞，不要现在说，好吗？”
裴未晞顿住。
言序不让他看到自己痛楚的表情，近乎哀求，“我知道你会说什么，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不要现在说，好吗？”
裴未晞快速抹掉眼泪，“对不起队长！你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裴未晞离开后，言序无力的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喉头滚动，似有哽咽声传来。
去往餐厅的路上，裴未晞还是问裴泽，“小叔，我妈怎么了？”
裴泽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约莫要下不久之后就要下雨了，“来的路上被追尾了，不是很严重。”
裴未晞想起裴锦舟说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想起她外套上沾上的灰。
她来得匆忙，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裴未晞不是不清楚。
他闭上眼睛，将头抵在裴泽肩膀上，“小叔，长大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不想长大了。”
他似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委屈，却得不到疏解，只能去暂时依靠裴泽。
裴泽闭了闭眼，良久后捏了下裴未晞的后脖颈。
裴泽读书时，裴未晞白天见不到他的小叔，会哭着说他要快点长大，他也要去学校，也要在学校里见到小叔。
他每天喝许多牛奶，营养品难吃他也会坚持，那时候他以为长高就意味着长大。
后来他大一些，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和裴泽同时待在一所学校，裴泽也成年，搬离家里，于是裴未晞又不舍的说他要快些成年，这样他就能搬去和裴泽一起住。
裴未晞一直渴望着长大，追上裴泽的步伐。
可他现在带着哭腔和裴泽说，他不喜欢长大的滋味。
裴泽的视线通过后视镜和喻简的交汇，喻简弯了弯眼角，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有些无奈。
喻简与人打交道向来有一套，可他此刻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裴未晞。
好像说什么都是徒劳，因为没人能永远不体会到忧愁、困苦的滋味。
每个人都会窥见现实世界的残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