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尹究单肩背着书包，他脸上的伤比那天看上去好了一点，但隔着这么远底邸还是能看到他嘴角上的那点淤青。
少年穿着长至脚踝的黑色大衣，里面还套着一件连帽卫衣，衣服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单薄的厉害，所以他头上罩着两个帽子。
卫衣帽子跟大衣帽子一起戴在头上，给他半张脸落拓下阴影。
他那双没什么亮光的眸子就被掩盖在帽檐下，略长的额发微微往前耷拉着一点，让人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底邸只能注意到他紧抿着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看上去气压有点低。
不光是从他身上感受出来的，更多的还是他周边同学的反应。－－底邸注意到尹究旁边的人没人说话了，是那种本来还吵吵闹闹说着话结果突然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那种。
以尹究为圆心，半径十米做一个圆，那个圆圈里没一个人说话，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他身上看，甚至还有人在往自己身上看。
底邸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桌子，本来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桌子被人给踢到了前面去，跟前面那张桌子戏剧性的倒在一起。
底邸的书包被仍在地下，地面上还凌乱散落着几本书。
自己没书，那这几本掉出来的书应该就是他那个还没来的前桌的。
底邸不傻，他不用想都能猜到这是谁干的。
但他握了握拳头硬是没动，他觉得自己这个还没露面的前桌挺可怜的，就这样被自己给连累成了一地狼藉。
底邸面无表情走过去，他蹲下身子伸手打算去捡被胡乱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却在手触到第一本书的瞬间，视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人。
这双手他很熟悉，微微泛红的指节，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天生就这个样子，现在那双手蜷曲着一点，像是要跟自己一样从地上捡起来这本书。
底邸顺着这只手往上看，看到少年垂着眸子，平静的做着手中的动作。
底邸顿了顿，他试探的开口：“这些书…是你的？”
他没说话，手中动作倒是没停，算是默认，底邸在他拿起一本书不小心翻页的瞬间看到了扉页上他的名字。
字迹劲瘦有力，两个漂亮的行楷小字带着点张扬的美，又透着一股子嚣张劲，跟他这个人一样。
底邸跟着他把课本捡起来，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去思考怎么他这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小前桌就成了一个一米八几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更没心思去想他跟尹究这可以说是诡异的缘分。
底邸觉得自己再忍就真成孙子了。
他眼神敛了敛，绕着教室转了一圈没找到人。
于是他直奔徐川的座位，这个班里别人的位置别人的脸他可能都没有记住，但是他儿子的那张脸他还是勉强记住了。
底邸往另一边过道里走过去，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议论着什么的说话声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全班人都扭头看着底邸。
底邸一句话没说，他先是把徐川放在桌肚里的书包拿了出来，把里面的书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然后，伴随着窗外的一句略显震惊的“你他妈在干什么！”底邸抬脚猛地踹了一下徐川的桌子。
“轰”的一声落地，桌子跟凳子被踹出去几米远，连带着后排的几张空桌子也跟着遭了殃，课桌上的书、本子、笔、水杯、衣服以及徐川课桌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他这一脚踹了出来得以重见天日。
底邸侧目看了正站在后门握着拳头瞪着他的徐川一眼。
他没说话，直接脚踩着胡乱散落在地面上的那些东西走了过去。
底邸走到门口，伸腿又直接给了徐川一脚，徐川没准本，直接被他这一脚给踹出了后门，踹在了走廊上的栏杆上，接着不等他反应，底邸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办拖半拉着人进了教室。
“我操你妈！你给老子放开！”徐川拽着底邸拉他衣领的那只手大吼。
底邸充耳不闻，“啧，跟谁老子呢？”
他拉着人走进教室，“忘了我是你爹了？”
“老子是你爹！”徐川说着就要挥拳，被底邸用另一只手按了回去。
“道歉。”底邸说，声音没什么温度，冷冷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起伏，但也就是这两个字让班里的学生跟徐川都愣了愣。
因为底邸把徐川拽到了尹究跟前，指着尹究的桌子跟他说的这句话。
徐川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挣扎都懒得挣扎了，身子一靠就顺势倚在了后面的桌子上。
他使劲瞪着眼睛，愣是把本来不算很大的眼睛瞪的给了别人一种他眼睛还不小的感觉。
徐川指着自己，他冷哼一声，“我？”他又指了下在桌子上坐着整理东西的尹究，尹究坐在位置上，全然一副不关他事的姿态，任凭周遭多么吵闹，他一点自己成为了某场闹剧主角的自觉都没有，只是低垂着眉眼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他先把自己刚才被甩在地上的书堆在了桌面上，随后又开始分门别类地整理，给人一种很讲究的感觉。
这场闹剧从一开始到最后焦点被转移到他身上，他全程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安静忙着自己手里的事。
徐川冷冷笑了两声：“给他道歉？”他像是被什么侮辱了一样，“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让老子给他这种人道歉？”
底邸没什么波澜的看着他，他面上不显，只是按着徐川脖子的那只手逐渐用了力，如果是夏天的话，就能清晰的看到他手背和胳膊上暴出来的青筋。
徐川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他双手挣扎着去够底邸的手，但丝毫不起任何作用，直到最后脚悬空被转身脸贴着桌子远离地面，徐川一张脸憋得通红，目眦欲裂，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生理性泪水都被逼了出来。
底邸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只是俯身在徐川耳边又问了一句：“道不道歉？”
徐川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只是双手拽着底邸卡在他脖子间的手，崩溃的点了点头。
底邸这才放开了他。
被放开后徐川又猛咳了几声，他没打算要道歉，站起身子缓了一会就打算离开。
结果他刚转了下身子往前迈了一步，底邸就像是猜到他的意图一样，伸出一只脚挡住了他的路。
徐川没看到，愣是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只脚给绊的往前一个趔趄，他双腿扑了一个大空，勉强扶住了边上的桌子才没摔个狗啃泥。
底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徐川转身准备破口大骂的瞬间突然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今天不跟你计较。
他走到尹究旁边，丝毫不见什么诚恳的说了声“对不起。”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底邸双手插兜看着他，“他说原谅你了吗？让你走了吗？”
“我操！他妈的，谁他妈不知道他是个哑巴！你就是把我打死了他也不会说一句原谅我的！”
班级里安静的连屏息声都能听到，有几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
事实上尹究是个哑巴这件事根本没人拿出来在明面上说，很多人也只是在私底下议论几声，但是也都是抱着开玩笑或者根本就知道自己是在瞎说的态度去议论的。
毕竟尹究只是不说话而已，但并不能证明他就是个哑巴，而且很多以前他的同学也都知道，尹究是会说话的。
而且尹究这个人在学校里一直都可以说是学生们的禁区，平常根本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叫嚣，甚至老师上课也都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只会在每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阴阳怪气明里暗里的把人嘲讽一遍。
因此当徐川把这一句话说出来以后，班里的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压抑。
徐川刚才也是被愤怒冲昏了脑子，说出那句话后教室突然沉寂下来的气压才让他理智回旋一样感觉到有一阵头皮发麻。
然而正当底邸准备开口破口大骂的时候，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却乍然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原谅你了。”
声音很低，似竹压雪后带来的阵阵颤栗，带着少年人本身的寒气裹挟而来，愣是把班里好不容易积攒了半个上午的热气给驱散了一大半。
别说是尹究开口说话，就是不说话，就只是在他边上站着，骨头缝都能往外渗冷气，夏天估计都不用装空调。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班里更安静了。
短暂的沉默。
诡异的气氛。
有人互相瞪着面面相觑，有几个女生脸都憋红了，一脸激动的张着嘴巴往这边开，就是没人肯说话。
就好像这是一场梦，谁先闹出来个动静就把这场梦打破了一样。
底邸挑了下眉。
尹究把最后一本书收进课桌里，他又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包湿纸巾开始擦桌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湿纸巾在上面擦了一圈，擦干净以后，他又扯出来一张随便擦了下手。
他歪头，一张手撑着脸懒懒的抬起眼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