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他打架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声音，底邸只能听到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人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和叫骂声，尹究不发一言，失控了一样，只是埋着头把人往死里打。
等等，往死里打！
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人看起来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底邸看到他刚开始还扑腾个不停的腿现在已经不怎么动弹了，但是嘴仍然是硬的很。
黑漆漆的巷子里，那人说话不太清晰：“尹究，把我打死了你也得进局子。”
尹究动作没停，他抬腿又给了那人一脚，伸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慢悠悠蹲下去拍了拍那人的脸。
半晌，底邸听到少年似笑非笑：“好主意啊，听说里面还挺好玩？”
他这话说的认真，底邸甚至还看到他有模有样的思考了一下。
操。
现在的不良少年都猥琐发育成这个样子了？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小命就这样简简单单被丢出去了？
他顿了顿，看着尹究恢复惯常的冷脸，仿佛刚才他眉眼间的那抹诡异的笑是自己看错了一样。
尹究活动了一下指节，拳头又挥了出去，这次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比刚才都要强烈。
底邸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眼睛的一幕，忽然觉得全身有点发冷，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就冲了过去。
底邸从尹究的身后用力抱住了他，抱住的同时他朝躺在地下的人大声喊了一句，“还不快走！”
躺在地上那人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磕磕绊绊的使劲往前跑了出去，边跑还一脸惊慌的回头看了两眼，底邸听到他在拐弯处叫了一声“尹究你他妈给我等着！”
底邸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尹究给抱住，他咬着牙困住不断挣扎的这人，尹究刚开始的反抗很激烈，底邸甚至听到了他从嗓子里传出来的怒吼声。
但是现在的尹究，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底邸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抖动，和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某种发病的动物一样。
底邸忽然有点害怕，他觉得自己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放开他以后，这人会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挥过来拳头。
他闭着眼睛，心里乱糟糟的开始盘算一会放开以后，自己直接加速度逃掉的可能性。
“放开。”底邸听到尹究在前面说，他嗓子很哑，带着点愠怒，底邸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很浓。
底邸当然不放，他都还没有想好一会自己的跑路策略。
“放开我。”尹究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这声几乎都是吼出来的，胸腔都跟着这句话颤了两下，他使劲挣了两下，试图先把自己胳膊给抽出来。
底邸咬牙抱着，眼前这个局势显然对他是不利的。
人生在世，底邸承认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他要是知道刚才一时的大脑冲动会给自己带来现在这样一个大麻烦，他就是宁愿遭受什么良心的谴责也不会过来这么傻的抱住这个暴力分子。
两人贴的很近，胸膛贴着后背，底邸能清晰的听到这人的呼吸声。
“我再说一遍，放手。”尹究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的咬出这句话。
桃“你…”然而不等他说完，底邸就感到一股大力挣脱开了他的束缚，眨眼间，他的胳膊就被人从后面禁锢住。天
旋地转间，快到底邸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跟胡同的那面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操。
底邸有点震惊，没反应过来。
怎么一瞬间的功夫他就从主动方变成了那个被压制的一方。
尹究看到他的时候皱了下眉，似乎没想到这人会是他，也可能只是觉得这人很陌生，像是在思考这人是谁。
但只是那么一会，他就又恢复成了那副面无表情地样子。
“我…”底邸试图跟他讲讲道理，然而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算了。
底邸闭了闭眼，他一边脸被贴着墙，转着头看着眼前杀气满满的人，“能别打脸吗？”
“……”
脸就被这样贴在墙上，在这个几乎要被他命名为生死存亡的关头，底邸竟然还能分神在脑子里一直过了一首歌的旋律：
摩擦摩擦摩擦，用骨头擦出火花。
操，疯了不是。
他跟尹究靠的很近，这还是底邸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看他。
他这才注意到男人脸上的伤口，并不仅仅是他刚才远远看到的那些，新伤旧伤叠加到一起，眉骨上还有一道细细的疤痕，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凶了。
他额前的碎发许是长长了，刚才在打斗过程中堪堪遮住了他的眉眼，那双眼睛依旧是没有一点生机，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也是一双晦暗到令人心惊的眼睛。
但不得不说，即使是在一脸伤的情况下，这个人也是极为好看的。
就算是脸上的青青紫紫不断，但是这人的脸，人看上去第一眼，依旧会觉得不错，甚至那些伤口都能被看成一种奇异的特效，生在这样的一张脸上，带着点禁忌的刺激。
底邸自认在策略这方面没输过别人，打架，讲究的从来不是什么蛮力，而是策略和计划。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在短暂的认怂中就已经想好了一会压制对方的策略，然而还没等他施展自己这些高超的用兵之策，后面禁锢他的力道就松了下来。
底邸在尹究放开他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到了昨天深夜里，浑身写着散漫冷漠的男人，手指冻得通红却等着他收下那三块五毛钱的样子。
他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四个硬币他也完全没有必要甚至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还过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深夜，他不发一言，回去以后还被臭骂了一顿。
底邸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脑子里那些什么迎战的策略都是完全用不上的，因为尹究这个人，估计根本就不会过来揍他一顿，甚至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就像现在这样，尹究放开了他，依旧是那副没打算说一句话的样子，他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善良跟狠戾两种极端的特质都发生在他身上，这到底是怎样产生的。
操。
底邸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我他妈想这些干什么。
我他妈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底邸靠在墙上，他头微微往上仰，听着电话另一边老妈几乎可以说是有点失控的指责。
听到这句话，底邸有点想笑，我想干什么？你们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记忆里的老妈好像永远都是温柔的，很少对他发火或者严加管教，底邸觉得自己完全就是被放养，只要他开心，老妈基本上都没有说过什么不。
底邸一度觉得自己这偶尔蛮横不讲理的性格是被娇惯出来的，但他现在听着老妈的声音，却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什么娇惯，那也不是什么比较开明前卫的自由教育方式，而仅仅是她懒得管你，所以只要你不犯一些原则性的错误，她都可以放任你野蛮生长下去。
她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在她那里，只是个阻碍她一家人团聚的绊脚石。
底邸现在觉得自己没有被养坏就是谢天谢地，谢谢自己强大的自制力了。
他笑了一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顿了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到可怜，“别再打给我了。”
“底邸！”他手刚要按下挂断键，就听到了老妈这一声急切地叫他名字。
他手顿了顿，突然觉得这个名字被她这样叫出来实在是陌生的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
电话那边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底邸得到了短暂的安静，然而这安静的确是过于短暂的，老妈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再出口时依旧是一副女强人架势。
“你以为你离开了这里你自己能干成什么？你高中都没毕业，你拿什么交学费上学？靠你爷爷奶奶吗？你真的觉得在他们那里比在家好？你凭什么以为他们就愿意养着你…”
“家？什么家？”底邸及时打断了她，他实在忍受不了老妈这样冠冕堂皇的跟他说话，一如她面对自己生意伙伴时，冷冰冰的只谈利益和条件，她用位居上位者的姿态跟自己说话，将自己置于一个谈判者的角度，底邸一秒钟都不想再听下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轻，语调没有任何的起伏，一点情绪都不带。
很奇怪，底邸以为他会破口大骂，会失控的指责她的不对，但他只是揉了揉眉心，平静的吐出了几个字，说出来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电话那边静了两秒，底邸却在这时候听到了那边一声响亮的“妈。”那一声带着满满的骄纵。
底邸缓慢的闭了下眼，“至少不会是多余的。”他听到自己低到喉咙里的声音，话落，他没再去听那边说了什么，直接按了挂断键。
底邸把手机装兜里，他身体一点点、一点点的滑落了下去。
他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伸长了随便放着，胳膊随意搭在腿上，从烟盒里咬出了一根烟点上，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窒息感迅速裹挟上来，淹没的他几乎要窒息。
底邸忽然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永远不被任何人需要。
没了他，别人大概都能轻松一点。
底邸靠在墙上，他闭着眼睛，任由那些抑制不住的极端情绪将他湮灭。
直到手里的烟灰抖落，给皮肤带来了转瞬间的刺痛感，底邸才像是恢复了意识一样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的时候对上了一个陌生人的眼睛，不，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