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赖家中的确简陋了一点,但她爹娘却是淳朴好客,本只做了些两盘小素菜,看见来了三位客人连忙起身赶了两盘荤菜出来。
濯清涟和麦穗不抵热情,说笑间便吃的有些撑了。
家里是三居室的瓦房,赖赖和她爹娘暂且挤了一间,濯清涟和麦穗一间,另一间专留给了白泽。
深夜,门前一棵大槐树上却坐了个人影,正是毫无睡意的白泽。
他是真的没有丝毫困意,看见那些食物也没有半点食欲,这些日子他虽和他们一样吃饭睡觉,却是偷偷把食物藏了起来,事后再扔掉罢了。
他能够理解三清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只是为了哄哄她做做样子而已。
在夜深人静,所有的一切都沉沉睡去的时候,白泽才会独自一人出来调养生息,试图摸清楚体内那团莫名其妙的黑气。
按理来说,一个人体内不可能存在两种力量,更何况此时他体内占据的,还是天神难容的魔。
他十分清楚的知道,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即便现在自己还能勉强控制,又是并非自己修炼至此。
但,怀璧有罪。无论什么因素导致,他这样子定会被所有人恐惧,被所有人唾弃,甚至到最后会落个人神共愤,甚至是最后被追捕的下场。
这可是魔,魔啊,尽管记忆丢失了一大半,可他清楚的知道现在三界中,唯有魔是见不得光,人人趋之若鹜喊打喊骂,像是只能躲在潮湿逼仄阴沟里的蟑螂。
魔生性残暴狠厉,会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该学的不该学的,统统往一条偏执的道路上学了个彻底。
妖怪还尚且会得神仙一丝怜悯,只要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还会放回去继续修炼。但魔呢?魔不会,他们一定是见一个便杀一个,就算自伤八百也要杀魔一千。
额间的月牙印记逐渐变成了粉色,树上的白衣少年周身慢慢涌起愈加浓郁的黑气,像不见獠牙的凶兽巨口把他包围、吞噬……
有些残缺的木门被一双小手轻轻推开,随即便是一个青色的身影从略窄的门缝挤了出来。
濯清涟真的有些后悔吃了那么多东西,肚子胀胀的到现在也不舒服,这里的床也实在有些硬,发黄的草席还透着一股闷闷的汗味儿。
这不好说什么,她便咬咬牙强迫自己睡下,可翻来覆去,连麦穗都睡着了她依旧闭不上眼。
她只好出来转转,甚至想等吹一会儿凉风便去马车上吧,那儿有柔软的被褥,还有淡淡香味的小香薰,那样肯定会很快睡着的。
这样想着,濯清涟便蹑手蹑脚爬过了麦穗,推开门出来了。
外边的气息好闻不少,今夜的月亮又这样大而明亮。他们的两辆马车就靠在屋门前,很近。
她撩起裙摆,一只脚已经踩了上去,耳边却时不时有风在低吟的声音。
像是那种明明是很声势浩大的龙卷风,你却隔了罩子听得很模糊的感觉。
她不禁抬眼四处瞧去,这个世界的奇怪从离府之后便知道了,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万一又遇到树精操控凡人来害人怎么办,这可得提前做好准备了,让小白能够收服妖怪的同时也能保护好凡人。
周围都是低洼的稻田,并无什么异样。
只是……真的没有什么异样吗?
濯清涟收回一只脚向外走去,不过几步便来到了这棵几人高的槐花树。
她抬头望去,双眼却是倏地一惊。
那手臂粗的枝丫上,像有一个巨大的蚕蛹,还在不断的散发充满冷意的黑气,而那‘蚕蛹’的里面有一抹银白的身影,他蜷缩成一团任由那黑色萦绕他的全身,似是在无休无止的侵略,又像是充满爱意的抚摸。
濯清涟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冲他一声大喊:“小白!”
小白——小白……小白?
两字犹如石子跌落谷底发出的层层回音,一遍遍撞击着白泽逐渐混沌的意识,他留了一丝清明,只待仿佛无尽头的深渊出口那儿,能有来唤他回去的声音。
三清……三清来了啊。
片刻间,那黑气被树上的白衣少年挥挥手便散去了,额间的月牙印记恢复成了银白,他双眸渐渐澄澈,纵身一跃来到了树下焦急的人儿面前。
濯清涟长舒一口气,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说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树上去了呀?刚才那黑气是不是妖怪,会不会是树精的同伙来找你报仇来了?你也真是的,虽然你是很厉害但也不应不照顾好自己啊,大半夜理应好好休息才是,要是你被妖怪抓走了可怎么办才好啊?”
白泽垂下眼帘,明明心里暗喜着,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乖顺的听从濯清涟的‘训斥’,一边点头一边回:“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这样了,我以后什么也听三清的。”
说完一番话,却是连濯清涟自己也觉得过于着急了,瞧见刚才不过唤了他一声,他便轻轻松松抬手就驱赶掉了那些妖怪,想必小白还是很厉害的,起码对于这些妖怪来说。
她不过十几年才出一次远门的温室小姐,其实没有理由让小白一个神仙听从自己,她不过是刚才有些着急了,才会脱口而出那样一番话来。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说:“小白,你其实应该很厉害吧 ,其实也根本不需要我刚才叫你那一声吧,刚才那又是什么妖怪呢?是树精吗?”
白泽竟还一愣,体内有魔气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是包括三清,她的确是个凡人,只有凭一双肉眼来观是非。
其实之前他还不确定这黑气究竟是否为魔,只是几次过后,发现自己只要一往这方面的事情上想,便会不由自主陷入魔怔。再加上那树精说过的一句话,与它皆属同脉?
树精是妖,妖有妖气但若修炼不当也会入魔,已经是明里暗里在告诉他,体内那团黑色不是别的,而是人人诛之的魔啊。
可笑之余,白泽又恍然想起自己掉落在凡间的那一日。从身体的状况来看,他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和紫花芋泥长期灵力枯竭不同,他也的确被什么长期侵蚀过,但造成致命一击的,是最后一下才导致他从凡间醒来,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所犯何事。
谜团,实在是有很多值得去思索的谜团。
但很无奈的是,但凡他试图回想以前,体内魔气就会更甚一层,好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阻止他回想起以前的一切。
他便明白,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解决,只得能想起一点便是一点。
只是对于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保护欲,令他心生无尽的怜惜,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美好都推到她眼前。而那些不堪的,痛苦的,离她越远越好才是。
妖怪?那便就是妖怪了。
“对。”白泽点头,指着空无一物的槐花树说道:“我本只想在树上运功调息,一些树精的小妖怪趁我不备试图侵占我的身体,还好三清及时赶到令我醒了过来,否则定要让那些小妖怪得手了。”说起谎话来,他竟得心应手。
一听又是妖怪,濯清涟不禁皱了皱眉,“这些妖怪也太烦人了,三番五次骚扰我们,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妖界,来我们人界做什么。”
说着她凑近了些,将白泽好好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伤害才又往后退了退,“小白可要保护好自己。”
白泽点头应道:“自然。”
时候也不早了,却不想两人皆是没有什么困意,但濯清涟还是道了晚安,转身回到了房里。
白泽望着那消失在屋里的青色身影,脸上浮现了两条淡淡的‘小括号’。
回到房内,麦穗还在呼呼大睡,濯清涟轻声躺在里侧还是辗转难眠,她将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却总是小白的脸在眼前飘啊飘。
和小白认识不久啊,为什么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和对爹爹的,两位哥哥的都不同,对麦穗的对娘亲的也不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
她会不由自主盯着小白的脸看很久,甚至还会盯着小白的手看很久,就是那样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过去了。明明在无人的环境下她可以给自己保证,保证自己做一个有礼数的大家闺秀。
可是……那些脑海里默默背记了无数遍的诗经,在见到小白一小片白色衣角时就统统忘了……
她居然能忘了。忘的一干二净还不说,自己就像猫儿看见了小鱼一样,眼神热热切切就贴了上去,什么大家闺秀啊什么礼数啊,皆也随着那些诗经石沉大海去了。
也不知道小白介不介意,会不会暗地嘲笑自己这些小举动,可一想到小白那样温润一个人,应该不会是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的。
更何况小白还是神仙呢,应该不会拘泥于凡尘之事,或许在自己看来十分羞愧的举动,他根本就没注意过呢?
也对,小白可是神仙。
濯清涟这样想着,心里那点别扭才终于慢慢消散,又翻了几个身,才总算睡着了。
‘呼~呼~’很轻又很有规律的呼噜声渐渐响起。
迷糊间,麦穗用被子捂住耳朵,眼睛闭着嘴里却嘀咕了句:“小姐又打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