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濯清涟几乎把全身的家当都留给了麦穗,也把户籍从箱底给翻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在明安城能像个正常人生活下去。
这怎么能叫做弃呢?
“麦穗,我能够理解你。”芋泥拉过麦穗双手,轻轻柔柔抚过她粗糙的掌心,认真说道:“你想要小主人平平安安度过此生,我也是。我们都希望小主人能够好,但是……”
“但是我保护不了小姐……”麦穗打断了她话,垂着眼眸说道。
她明白的,越来越多的危险,叫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挡在小姐面前。白公子,芋泥,地图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厉害。她甚至已经成为了队伍中拖后腿的家伙。
但是啊,如果让她一个人留在明安城,她如何能够安心呢?
“小姐,可是我担心你……就算我没有他们厉害,但我可以帮你梳头,帮你熬药,我要是离开你了,你夜里咳嗽了怎么办?得了风寒又怎么办呢?”麦穗忍不住哭了起来,心头更是难过不舍。
濯清涟过来抱住了她,轻声拍着她的脊背,像哄孩子般说道:“好麦穗,天底下最厉害的麦穗,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了而已,只要寻到了那七魂草,我会和小白一起接你回南州的。”
她又捧住麦穗脸颊,调皮的揉了揉,嘱咐道:“接下来在明安的这几天,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留给你的钱足够生活一年了,你跟嬷嬷学过记账,可以在明安街头开间铺子。”
“不过明安城的布匹和磨坊生意已经饱和了,我觉得可以试一试脂粉和客栈,比起南州来说,明安还是有一定差距。”
说着,濯清涟又捂着嘴,压低了声音道:“楼下掌柜都还有另外一家脂粉铺子,但生意不好,麦穗要想做的话可以去找掌柜的套套过来人的经验呐……”
印象中,明明小姐才是那个需要被嘱咐的人,现在突然好想长大了。
面前的姑娘还在絮絮叨叨嘱咐着,麦穗却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只流着泪点头,说什么也点头。
她的整条命是濯老爷濯夫人给的,但是她的生命是三小姐点亮的。
他们常说,越脆弱的人越温柔。这句话放在濯清涟身上一点也不假。上天不公,把世间最痛苦的折磨,给了当时只有十岁的小姑娘。
她日日过着与常人有异的生活,却从不吭声抱怨,尝尽了九州最苦的药,也并不抱着爹娘哭闹。
三小姐乖巧的令人心疼。
还记得入府后的第三年,小麦穗便开始在小将军的教导下开始学武。那一天两个时辰的蹲马步,让年龄尚小的她哭湿了好几件衣裳。
那时的小小三小姐见了,每次都要拉着小将军去看池塘的鱼儿,一看就是一个时辰。只有小将军走了,小麦穗才能稍稍偷下懒,揉一揉酸疼的双腿。
学武后第四年,一日午时,小将军拿了许多兵器‘哐哐’摆在麦穗眼前,问她想要哪一个。
麦穗都还没看,便把三小姐给拉了过来。指着那堆寒光闪闪的兵器问:“小姐觉得哪个兵器最厉害?”
三小姐还没有小将军一条腿那么高,却十分认真的选了起来。最后指着那两把弯钩子,鼓着小嘴说道:“你看!其它兵器都是一个,而这不一样它有两个捏~肯定它最厉害了!”
小将军被逗的哈哈大笑。
自那以后的每一日,这两把弯钩子就像麦穗的腰带,整日整日都别在腰间不曾取下。那不仅是小姐给她选的,那还是保护小姐的重要武器。
待武功练的差不多了,负责教导麦穗的小将军,又变成了府里的嬷嬷。
嬷嬷虽看着和蔼,可教起人来可是一丝不苟,半点情面都不会留。那手中七寸长的木板,老是在她手中拿过来扔过去,就在小麦穗眼前晃啊晃,但凡算错了一笔账,便会狠狠‘啪叽’一声,足够在手里留下一个硕大的血红印子。
小小三小姐在那时,身子便不好,三天两头便要请大夫。濯夫人心疼的紧,对三小姐几乎达到了溺爱的程度,甚至还规定下人,不能在她面前大声说话,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还不能有过激的情绪。
于是,三小姐就每日去嬷嬷房里玩耍,一边拿着笔墨写写画画,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正在学记账的小麦穗。
如此,嬷嬷手里的木板子,才终在某一日的晚上偷偷扔进了厨房。
三小姐说,她是她家人般的存在。
而在麦穗眼里,三小姐是至亲的血肉,是比世间一切都要重要的人。
思绪从过往中慢慢抽离,麦穗吸了吸鼻子,又重新抱了抱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小姐,麦穗在明安城等你回来。”
闻言,濯清涟倏地鼻尖一酸,双手攥紧她黄色的衣裙,郑重回道:“一定,一定会回来。”
她生于九州,亦要长眠于九州。
*
芋泥施的法术已变得微弱,这是代表着白泽已快要离开九州大陆,若再不跟上便要寻不到了。
主仆两人难舍难分,终在明安城的子时分开。
夜间风凉,星月璀璨。
濯清涟像一只轻盈的鸟雀,正掠于明安城上方。
她周身被紫光萦绕,宽松的青色衣裙漫天飞扬,她一手横于胸前,另一手负在身后,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她如墨如夜的长发,宛如下凡的仙子。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动作,在她身上却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
是的,这个简单的御行动作是芋泥简单的比划了一下,然后问她学会了没?要不是她在空中先示范一遍,还告诉她手不要抖脚不要软心更不要乱。
毕竟做了十八年凡人,正常的都会有恐高行为。
但很显然,她家小主人是‘不正常’的。
在芋泥做完第一遍动作后,便认真的点头说记住了,不用示范现在就可以开始。
于是便开始了,然后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话说为什么不是芋泥化为人形带着濯清涟飞,而是化作灵气的形态渡在她身上飞呢?
原因很简单,那便是节省灵力。
芋泥就负责指导指导方向和提供灵力,而濯清涟就充当个‘工具人’。
之前在南州,南州是煜朝的中心地段,灵力淡的几乎没有,所以芋泥常常处于沉睡状态。而现在的明安城,虽离外缘地带还有相距千里,但从灵力强弱来说已是高了不知多少。
又加上先前断断续续储存过不少,虽给白泽调息用了几乎大半而去,但是只要赶在灵力衰竭之前出了九州,那便不用担心。
所以芋泥才能如此放心的答应濯清涟,更可以十分牛比的渡给她灵力让小主人自己飞。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夜间的温度更冷了。芋泥十分贴心的问小主人,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正在兴头上的濯清涟把头摇的很厉害,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至于为什么要说在兴头上,其实就连濯清涟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这是她第一次双脚离开大地,在空中畅所无阻的像只鸟雀翱翔。
她没有出现像芋泥说的那些恐惧,反而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神清气爽。
这是活了十八年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太喜欢像现在这样在天地间遨游,那些风景和耳边的风呼呼而过,前面永远是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她甚至忍不住张开双臂,像鸟儿张开翅膀那样自然。一会儿飞的高高的摸了一把云,一会儿飞的低低的摘了一片树叶。又或者是在空中翻个漂亮的空翻,头发在空中乱舞,差点都跟不上那多变的身姿。
但没过多久,便传来了芋泥心疼的呜呜声:“小主人你快消停点吧,我灵力经不起这样折腾呢,白神仙的味道更弱了,你再玩我们就真的追不上了。”
濯清涟乖乖的点头,立马恢复成了最节省灵力的飞行姿势。
但没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便只能换了一种方式。
芋泥:……好吧你加快速度也是为了追到白公子,这我就不说了。
濯清涟嘴角偷笑,就连背上又开始发作了,也能忍住不去挠。只专心看着变化莫测的前方,追寻着那白泽的踪迹。
从冥夜从白昼,再从白昼到黄昏。
这并非是两人打算休息了,而是她们已经来到了九州大陆的外缘。
——钟山。
不过,在脚下这片全是弱水的地方,并非真正的钟山。她们现在只是来到了钟山最最外缘的一处角落。
不过,那也并不重要,因为濯清涟的目的只是想寻回白泽。
在明安城的她知道自己寻不回,因为在那里她是安全的,所以小白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她留下,独自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但一旦濯清涟跟着来了,那便不同了。
现在想想,她颇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头,而且是拿自己的生命做威胁。
罢了,再去思量自己做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在此时的情况来看有点多余。因为脚下的那片弱水河不给她思量的时间。
弱水河是人与妖的分界线。无论人妖,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在这河上漂浮一会儿,便能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在拽你脚底。它不是急速的,而是以那种不可抵御的能力,让你十分绝望的、无助的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拽下。
尽管芋泥灵力已在慢慢恢复,可也知道弱水的厉害。
她急忙化作了人形,一把抱住濯清涟,迅速的逃离去了弱水河岸。
黄昏正在消散,若当黑夜来临,只怕会遇到更多难以预测的危险。更何况白泽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弱,几乎到了不可寻的状态。
濯清涟急得没法,可一下子想到了小白。
“既然人妖都无法越过弱水河,那么小白是怎么过去的?而且还越来越远了都~”
芋泥微笑着扶住额头,淡淡道:“主人,人家是神仙……”
濯清涟:……哦对,小白不在人妖限制的范围内。
两人在岸边默默思索了半晌,都暂且没有想到好法子,甚至都以为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却要因为这弱水河打回去的时候——一条狐狸摇着尾巴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那是一只火红颜色的狐狸,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也是赤红一片,唯有条细细的黑色线条竖在瞳内。那张扬又妖异的九条尾巴在身后形成一道屏障,两侧稍短,中间那条最长最艳。
“老朋友,又见面了。”狐狸开口说了句人话。
见过大场面的芋泥很淡定,向来淡定的濯清涟也更淡定。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一个凡人也能凭借着看不见说不清的直觉,来判断眼前的人是否藏有敌意。
但很显然,眼前的这条狐狸没有。
“九尾狐?”芋泥直接道出了她的物种名称。
狐狸一双眼睛眯了眯,舔舔爪子问道:“我尾巴好看吗?”
这句话是对着濯清涟说的。
她真的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九条尾巴,还甚至走近了两步细细观察了一番。最后摸着下巴回道:“好看!毛茸茸的摸着一定很舒服呢,就像……”
就像我的羽毛一样。
濯清涟身子猛地一僵,不可思议的回味着差点蹦出来的那句话——就像我的羽毛一样?
她为何,为何会凭空想到这句话来?这句实在不像自己应该会说的话,简直是莫名其妙,没有由来啊。她又并非鸟雀,哪里又会有羽毛呢?
芋泥看着自家小主人像是被谁施了定身神,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有眨,便不由对这突然出现的九尾狐产生了敌意,冷声问道:“你不在狐狸洞待着,跑来这弱水河附近作甚?”
等等!跑来这弱水河?意思是九尾狐是从弱水另一边跑过来的?所以说,它肯定有办法怎么度过去!
思及此,芋泥满意的笑了笑,正想软下态度问问时,却冷不防被它一句话便浇灭了希望。
“我一直都在弱水河外徘徊过不去,所以,我是在这里等你们过来的。”九尾狐天生媚态,饶是现在未化人形,打个哈欠却也是风情万千。
芋泥脸垮了下来,双手叉腰,气道:“那我们还想问你怎么过去呢!”
九尾狐不急不缓,摇曳着尾巴来到了濯清涟身旁,爪子勾起濯清涟一缕青丝,那丝丝亮丽的墨发缓缓从它爪缝滑落,回归于青衫上也不见丝毫的凌乱。
它靠在濯清涟脚边,微笑道:“这还得让三清帮忙了。”
青衣姑娘和紫衣萝莉纷纷震惊脸。
“我?”
“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