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愧疚
十月八号2021-01-12 23:484,036

  晚间的风很大,吹低了河边一片芦苇。月光皎洁,给暮色的大地渡了淡淡一层银辉。

  河边,一黑一白的两匹马儿没了之前的萎靡,摇着马尾在边上悠闲的吃着水草。

  马车并不宽敞,躺不下人。濯清涟便将那些被褥软垫,都给尽数拿了出来铺在草地上,好叫那重伤不醒的那人得以休息。

  从天晓到暮色,芋泥一直在不停的给白泽调息。

  直至方才,芋泥先前所攒的灵力倾数用尽,不得已才化作了本体灵花沉沉睡去。

  现下,就余濯清涟一人。

  她已将白泽的血袍换下,从车里拿了专给他准备的银白衣裳。也用沾了水的帕子,将他染血的脸庞细细擦净。

  芋泥在灵力耗尽之前,说过小白体内乱掉的气息,已然理顺了七七八八。只不过那受了伤的五脏六腑,却需要时间和自身来自愈。

  她明白的,却还是忍不住落泪。

  看他苍白的脸颊,更是万分愧疚。

  离家时她便知道,这条去蓬莱仙岛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一路的危险也注定是越来越难测。随着向九州大陆的外缘逐渐靠近,这个世界的云波诡谲将会慢慢呈现于眼前。

  为了一个凡人的逆天续命,就值得几人去为之冒险吗?纵使是神仙又如何,他亦会受伤,亦会流血,他拼尽全力保护别人,可却是没人能救得了他。

  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是她想的太过简单,是濯府的三小姐太过任性妄为,是她濯清涟自私自利罔顾了别人的性命!

  风声低低,带着那不断抽噎的哭泣声,飘向了摇晃不止的竹林。

  夜间的风越来越凉,天上的月光暗了亮,亮了暗,从这边转到了那边。

  一夜过去,清脆的鸟叫唤醒了黎明。

  濯清涟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守了白泽一宿,迷迷糊糊醒过神时,双腿已疼痛难忍。

  赖赖和精灵一族皆在昨夜被小白收走,罗安城随着他们的消失,也消失了。

  城池不在,成为一片黄土。

  昨夜他们本想去找一遮风挡雨之所,却不曾想哪里还有人烟?芋泥说:他们在罗安城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凡人都被他们所‘玷污’,早已不是纯净的凡人之躯。

  半人半妖,最是脆弱。

  所以当赖赖和精灵一族都消失时,那些曾和他们有染的一砖一瓦,一物一人,皆随着那些夜色的离去,停留在了昨日。

  麦穗和地图尚不知行踪。白泽又昏迷不醒,芋泥也耗尽灵力沉沉睡去,濯清涟脑子有些乱,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这种独剩于她一人的孤寂,实在是浸骨的凄凉。

  她想过,也做了承受最坏结果的准备。若小白永远也睁不了眼,若麦穗迟迟没有归来,若真的最后只剩她一人,那么……

  ——她濯清涟不会独活。

  她万死都难辞其咎。

  时间漫长,长到濯清涟几度昏昏沉沉,每次醒来之时,那朦朦胧胧的日光却还是高挂于顶。

  日头渐渐烈了,脚下的黄土也慢慢炙热。

  濯清涟起身,将先前放的一个帐篷从马车里拿了出来,相继又拿了些许先前储存的干粮,还有炉子火石什么的。

  帐篷并不难搭,只是繁琐。但濯清涟动手次数少,加之又一个人,来来回回捣鼓了许久,才勉强将这顶绿色的帐篷给搭好。

  也不知道小白躺了一夜会不会饿。

  但她是真饿了。

  将帐篷搭好,又费力将白泽挪进去之后,她才开始弄些吃食。

  先前放的干粮基本不能吃了。夏季炎热,烙好的葱油饼很快长了青绿色的霉菌。原本圆滚滚的肉包子也馊了,不仅馊了还将整块方巾都染上了味道。

  濯清涟叹了口气,看了许久,才将那唯一的干粮扔了。

  没有了干粮,她只得烧了一炉子河水。

  咕咚咕咚,喝了半肚子热水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剩余的热水她没倒掉,一部分用来给小白洗洗脸,一部分用手帕沾湿,十分耐心的将他干裂的嘴唇润了润。

  昨夜小白褪下的血袍还在,她想着跑到河流下游一点的位置,将它给洗干净了。这样的天气应该很快便能干。

  可是想的太简单了,这些血迹她半点都洗不掉,只得颓丧着脸回来将血袍小心叠好,打算等小白醒来再做打算。

  日头一点一点慢移,从头顶渐渐落到了远处。

  鸟雀归巢,晚风拂面,又是一个夜晚的到来。

  今夜的天空没有星子,黑沉沉的,还伴随着阵阵狂风,吹得人乱了青丝,皱了衣裳。

  明天,或许也等不到明天,很有可能半夜便会下一场雷雨。此时是夏季,这样的天气实在太过正常。

  濯清涟看了看摇摇欲坠的帐篷,实在无法相信它能承受住夏季的风雨。而身后的两辆马车也显然不能遮雨,它们早在昨日小白和它们的打斗中,被伤害范围太广的音波削去了车顶。

  这两匹马能安然活着,倒还是令人意外。

  于是,她第一次那么胆大的,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岭,独自骑着马去找寻一处能够遮蔽风雨的地方。

  大概是幸运的,她找到了一处山洞。

  再次返回河边时,刚才还小打小闹的风此时已变了性子,几乎欲将那顶本就不结实的帐篷,给彻底掀翻了。

  她必须得快点。

  夏季的雷雨,或许本就不爱等人的,在两匹马往山洞奔时,硕大的雨滴已迫不及待砸了下来。

  不过片刻,轰隆一声闷响,紫色的雷电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马车只能停在山洞外,濯清涟只能自己把小白给挪进去。

  雨已经很大了,她的动作再快,还是让白泽湿了半个身子。她自己亦成了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可她顾不得自己,急急的把小炉子给生了起来,待咕噜咕噜水开时,又才将热水给装在手炉子里。

  就是刚刚,小白的身子突然变得好冷。

  她一连烧了好几回炉子热水,才将带出来的三个手炉子给装满,依次塞在小白身旁。

  塞之前也不忘将他的湿衣裳换下来,平平整整晾在石头上。火堆也不能忘,得在本就阴凉的洞里多生几个。

  暖黄的火光渐渐将山洞照亮,濯清涟将该做的事情做完后,不禁抱着双膝发着呆。

  一个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时间一寸一寸的过,洞里的柴噼里啪啦叫嚣着火焰,来来回回添了好几次,几乎将洞里的柴火都给烧了个干净。

  外面的雨声渐小,已一天一夜没休息的濯清涟,此时双眼沉沉。

  受不住了,好困。

  方才湿透的衣裳被火一烤,此时已干的差不多了。濯清涟疲惫至极,看见小白安安稳稳躺在软垫、身上又盖着厚厚的被褥时,意识不由一沉。

  或是雨水带走了夏季的热气,又正至半夜倒感诸多凉意。

  她半眯着眼睛,两三步就爬到白泽身边,当他还醒着似的轻轻掀开被褥一角,然后慢慢将半个身子躺了进去。

  但她几乎将自己卷成了个虾米,弓着背只将一点点被子,盖在了肚子上。

  娘亲说过,只要把肚子盖好了就不会着凉了。

  小心翼翼做完后,濯清涟已是太困,不过一会儿便传来了轻微的呼呼声。

  一声,又一声。

  外面的雨停了,洞内的火光也彻底暗了下去。两匹马蜷缩在靠洞外一点的位置,乖巧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静谧一片,已闭目太久的人忽然动了动左手指尖。

  “小白……不要。”

  含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安静,蜷成虾米的姑娘紧皱眉头,两条细细白白的手臂相互环抱,本就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喊完小白便又开始喊着冷。

  “娘亲,涟儿好冷……您抱抱我,抱抱我……”

  她开始无意识的哼哼唧唧,梦里或许还在家人处处疼爱她的南州城里,还像个孩子向娘亲撒着娇。

  可梦外,只有肚子上的一点被角带来些许暖意。

  躺在她身边的人又动了动眼睛,几次过后,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白泽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浑身冰凉的濯清涟,展臂揽入了怀中。

  小傻子,干嘛心疼我只盖这么一点被子呢?

  他方才骇人的热度已经退散,退散后身上便是温暖如晒过的棉花。

  怀里的人太困了,被他翻了个身都不知道。

  白泽将她搂的很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了自己怀中。一手抱着她的肩头,一手放在她柔软的细腰上。

  三清,你可曾是我的故人?

  为何看你,触你,皆是那么熟悉。

  怀里的人睡得很香,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后,下意识的往里蹭了蹭。还将一条腿给搭在了他臀上,手也没闲着直接从他臂下横穿,结结实实的抱住他半个腰身。

  白泽楞了一下,随即便是止不住的笑意,脸上的小括号维持了许久,才终是忍不住低头,轻轻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他也想和就这样和三清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夜,可身体的疼痛却还是令他无法合眼。

  芋泥的灵力似乎与他的力量相斥。

  所以在他昏迷不醒,而芋泥在强行用它的灵力给自己梳理气息时,那种痛苦几乎欲将他的血肉活生生撕碎。

  不过好在,痛是痛了,气息也总算是理顺了。

  但理顺了同时,随即而来的又是蚀骨的疼痛,那种无法反抗,又无法做半点缓解。

  他昏迷了多久,这种疼痛就持续了多久。

  似乎是从醒来的那日开始,以往的记忆好像会随着疼痛的间隙,若有若无飘了一点进入脑海,在一天一夜的昏迷中,那从来不曾瞧见的梦境,竟渐渐吹开了迷雾,清晰的呈现于眼前……

  他看见,在一座有无穷黑火燃烧的铁笼里,有一头面目狰狞的凶兽。

  那凶兽长有一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双眼血红。

  唯有那双眼澄澈无比,与这骇人的兽形格格不入。

  这铁链足足有八尺粗,密密麻麻分了百余条,每一条都燃着无穷无尽的火焰,骇人的温度似乎在梦境中看见,都会不自觉后退百步生怕触及。

  那头凶兽,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又为何,会被单单关押在此呢。

  他很想忍着灼人的温度,想去仔细看看凶兽的面貌。却不曾想梦境就此断了,他被层层的回忆砸回了现实,倏地一睁眼便是这昏暗的地山洞。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一双困意朦胧的眸子睁开了,她近距离看着白泽楞了好半一晌,终于才反应过来不由脸蛋一红,急急的将手脚给缩了回来。

  “对不起小白……我不,我不是有意的。”她顿时有些紧张,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白泽从那些回忆中抽离,换上一张笑眼问她:“三清可是趁我昏迷,做了什么坏事?”

  “这可没有!”濯清涟急忙否认,又拉着他手臂解释着:“我,我刚才太困了,外面又下着雨,山洞里面又太冷,我一时没忍住便想睡一会儿……”

  “所以三清,为什么睡在了我旁边呢?”白泽忍着笑,就喜欢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她,看她张皇失措,看她脸上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看她明明没做什么事却一副心虚的样子。

  濯清涟自认从小到大,很少有过这么羞愧的时候。

  方才她明明记得自己睡的很小心,已经特别小心睡在外边,还只盖了那么一小撮的被角在肚子上。就是为了怕碰到里面那人,影响了他休息。

  谁知道呢,迷迷糊糊间醒来,却发觉自己在别人怀中,手脚还这样不矜持的搭在小白身上。

  她便是能解释的清清楚楚,可一张嘴却活像个趁人不备的采花贼。

  “小白,我……”

  不知为何,濯清涟再次张嘴,却不自觉哭了,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是泪流了满面。

  白泽不过想逗逗她,却不想人居然被自己给逗哭了,连忙去擦她的泪珠,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半天也没有怪三清的意思。夜间这么冷,你怎么能因为我就不给自己盖被子了呢?你得知道,我与你不同啊,你不是常说我好厉害吗,那我可是个神仙,神仙又怎么会怕冷呢……”

继续阅读:(22)你压到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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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压到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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