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城不大,城中仅有万余兵民,不临边境,百姓生活也算平和安宁,但这都只是在东州叛军占领之前的事了。
东州兵马漏夜偷袭,仅仅两个时辰就将亳州出城各要道全面封死。
城中百姓皆被困于家中,城外驻军被杀或俘,主将已失,亳州内城官员也被禁锢在自己府中。
此时亳州县丞李明哉李大人府中正堂之上,一道旭日东升的屏风前,东州武安侯穆黎正坐在席上悠闲地品茶,好似在等一个人,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穆侯爷占领亳州后并未再发一兵一卒,已等待二日有余,一是等屯田守备南下,二就是在等这位故人。
月至中天,四周都是一片寂静,穆侯爷抬手示意,下人撤去自己的乏茶,又添了新茶两杯,看来人已经到了。
“真是让本侯好等,你今日再不来,明日本侯怕就要走了?”穆侯爷放下茶杯,看着面前这个悄然出现的人。
“哼!做了几年侯爷,本事没见长,脾气却大了许多。我不来,你敢走吗?”说话之人正是玉京太清真人。
“真人真是说笑了!你不来我还真不敢走!”
“哈哈!”
“哈哈!”
二人竟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还是要兵发京州?”太清真人盘膝坐在穆侯爷对面,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小口。
穆侯爷面露苦涩:“愚弟我也是听令行事!书中师兄,你最清楚!主君多年的心思,劝不得!”
“那就做做样子吧,两边都好交待。”太清真人撇眼看了看侯爷。
“师兄你就挖苦我吧,还能怎么做样子,师兄快快给我个法子解脱了!”穆侯爷轻笑道。
“梁国灭,房宿出,东西战,南北利,祸水东引!
梁弱存,两边兴,吞二方,得天下!你就这么跟景公说吧!”
“师兄,主君已不是当年那个青葱少年?这几句可唬不了他!”
说着穆侯爷看看太清真人的神情,没想到真人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难不成师兄不是在给愚弟开玩笑?”穆侯爷也认真起来。
“明德,你以为我今日下山为何而来?说起来这大梁国兴亡与我何干。
日升月落、潮汐更替,万物而行都要遵循天命。大梁上至国君下至臣子倒行逆施,篡逆天命本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真人站起身来向前几步去,“天下之大,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古来如此。”说罢看了看手中的金丝玉茶盏,穆黎向来不喜这些金玉之物,看来那人来了。
“师兄!那你?”穆侯爷也站起身来。
“明德,你知道我不愿牵扯进这些凡俗事中,只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多好!
无奈时命所迫,这些人做的孽不能让无辜百姓去承担。今日东、西、南三州起兵,估摸着几日后长狄也会趁火打劫,灭了大梁下一步呢?”
太清真人转身望向穆黎,接着道:“你们三州一狄是不是也要一决雌雄!”
“结盟对抗,然后化整为零?”真人又回过身去。
“这谁说得准,还得一步一步的看,谁知道呢?”穆黎站在太清真人身侧。
“有时候越是认为对自己有利的人越是会伤害自己,这个跟头栽过了还不明白么?”
太清真人慢慢回身深深地望向远处的屏风开口道,“没想到景公也是好兴致。”
“天师真是好耳力,本王只是叹了一口气就被发觉了。”屏风后走出一人,来人正是东州景公东颂。
“贫道也是没想到这场乱战,景公您竟身先士卒,真是令人敬佩!”那金丝玉茶盏素来是东颂所爱,太清真人刚刚就已发现景公在屏风后了。
“明德计划周详,本王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很久没来中州这大好河山了,就想着趁此机会游览一番。”
东景公这话说的无耻了些,但太清真人却没什么反应。
“听闻近日真人已经辞去天师一职,不知今日来此为的什么呢?”
东景公目光紧紧盯着离自己不远的身影,他心中清楚,虽然堂侧埋伏了数百人,但是面前这位如果真的出手,恐怕只有穆黎还能一挡。
不过自己心里还是信得过这位昔日老友。
“景公不必忧心,贫道今日来,就是来送您两句话的!”太清真人抬眼看了东景公一眼,十分平静。
“请讲!”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擒虎反被虎伤。利益纠缠而合,终因牟利不当而散,祸水东引也非景公所愿不是吗?”
“哦!真人说的祸水东引,可是指……”东景公慢慢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扑鼻,浸人心脾,“长狄!”
“正是!景公,您若能退一步,月底之前北边就能有另一番气象。这长狄犹如当年百夷一样左右逢源令您很是头疼吧。
当年长狄老汗王是怎么死的,贫道之前给穆侯爷的书信中已有提到,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东景公听此倒了一杯茶站起身来递给已走到自己身前的太清真人。
真人接过茶又说道:“百夷尚且让景公您头痛了几年,更何况是如今的长狄呢!”
太清真人提到的百夷也就是二十年前东州与南州之间的鬼夷族,族人通晓巫术,信奉月神。
当年被越江侯利用先是假意依附东州后又反叛,在被穆侯爷击败后又投诚东州,不过短短十年又叛逃回南州,已改名为百夷府。
数十年间百夷地界被战火包裹,生灵涂炭,鬼夷族人对东、南而州都恨之入骨,即使后来两个诸侯签订停战书,近几年间,那片地区仍然常常发生不同族人之间的流血对抗。
听到太清真人提到百夷,景公心中一动,那是一道无人知晓的伤疤,横在自己的心上。
景公也明白,百夷仅仅是一支力量薄弱的部族就可以掀起数十年的风波,现今的那位长狄汗王更是一个六亲不认的恶主。
如果长狄真的步百夷后路,那么北境之上将永无宁日。
之前自己也看过太清真人的书信,十四年前长狄老汗王伤重不治,次子夺位造成了这十数年的分裂。
近几年长狄汗王蠢蠢欲动,各方势力投去的手脚都被斩断,只有自己二儿子东兆贤与之交好,谁能知这一切又不是这位恶主的阴谋呢?与虎谋皮果真没有好下场吗?
赤狄、白狄都已与西州停战交好,如果再加上这个长狄,大梁国灭后,南州动态不明,东州或真的将变成一块近在各势力嘴边的肥肉。
想到这,景公笑道:“真人好谋算,看来这十几年您也没闲着,说是不想保大梁,还是存了一丝善念。不过……”
景公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继续道,“本王此次出征,断不能空手而归,临阵退缩可不是我东颂的风格!”
“景公话中意思明了,无非是要自己的得利最大化而已,大梁如今风雨飘摇,如果景公肯鼎力支持,贫道想梁国皇室也不会太拂您的面子,不知景公可愿随贫道京州城一游呢!”太清真人也放下茶杯笑道。
景公东颂没有上位之前原也是爽朗豁达之人,只是在这权力位上浸染得太久,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轻信他人,但太清真人的话他还是信得几分的。
景公看看远处的穆黎道:“那就明德同行,明日清晨动身吧!”
“主上!”远处的穆侯爷看到景公轻轻摇了摇头,明白这已是自己主子下的决定便不再相劝。
“好!明晨贫道城外恭迎景公大驾了!”太清真人说罢这句,身形缥缈,已无痕迹。
穆黎将侧门打开,本来暗藏在外面的兵士已全部被人点了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穆黎眉头紧皱:“还是应该再加些人手,主上此举太过轻率了,臣力微薄怕是……”
“明德,我看再多加一倍,也不能近身与他!你一人随我同行,足矣!”此话出也证明了景公对太清真人的信心。
城外,前来接应的严星珏等人心中十分焦急,师傅不让跟去,会不会有危险。
还没想完,就看到师傅的身影出现,连忙上前问道:“师傅,没事吧!”
“没事,东颂疑心大,说得越玄乎他越容易相信,他已经决定明日去京州城了,星冥那边有消息没有?”太清真人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刚刚飞鸽传书已到,襄都守军败落,援军也没支撑几日,现下西州叛军已过荆门,估计明日晚间就可至辰州地界了。”
严星珏也没想到大梁国现如今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以超过叛军数万兵马,却也没能阻断其攻击。
反而近日间降兵、逃兵日渐多了起来,溃不成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那就要加快进程了,明日必须赶到京州城,谈妥了就调屯田军去辰州府!星珏你马上传书至星冥,与辰州陆之遥摆下三才阵应对秦军。星光那边让他再拖一拖南越,就这二日的事了。”
太清真人捋了捋胡须,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密函,交于严星珏。
“你今晚先行去京州城,交给郑老大人,依计行事,不可变!”
“是,师傅,您也要小心!那东颂狡诈的很,而且梁国皇室能同意东颂的要求吗?”
想想就知道东颂的野心,他早已对登州、徽州两府垂涎欲滴了。
“看着狐狸的还有猎犬呢!希望大梁那帮子人能明白什么叫韬光养晦。没事!你们快去吧!”
“是,弟子先行一步!”
说完严星珏飞身而去。
太清真人看着朦胧的月色心中却有些不安,再等两日就好!
次日
东颂还算是言而有信,只带穆黎一人与太清真人会合后赶往京州城。
那日京州皇城正阳殿内,只听得梁国旧人传说,东州景公与郑左丞等人密谈至旁晚方休。
之后东州不仅没有兵发京州,反而将徽州府登陆的五千先行军编入彭焕军中,南下抗击越江侯的兵马,越江侯虽占领三江府,但后院起火,南楚、中平分裂而去。
而西州叛军在辰州府外也被杜星冥与陆之遥的三才阵挡住不能前行,而后只得与长狄狼兵侵占西平,准备南下攻城。
没想到在辰州府外又遇东州援军与屯田守备共十万人马,一击而退。
至此轰轰烈烈的三州叛军围困京州之危终于在十一月底前消散殆尽,只是梁国在这场危机中分崩离析。
大梁将最富庶的登州府、徽州府割给东州,东景公冬月立国称帝,国号大齐,定都兰陵。
西州乐安侯虽败走辰州府,却也没有归还已占的赤阳、栎阳、西平府,代垣病逝后,其子代桡第二年继位称帝,国号大秦,迁都栎阳。
后来南楚、中平与南州则纷纷相王称帝,允崇文战死,其子允子乘继位建国南越,定都江陵。
昔日繁盛一时的大梁国仅存四府之地,虽保住皇族血脉,避免了更多的百姓兵士伤亡,但大梁国土终于四分五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只是现在太清真人一众人匆忙返山,玉京山上也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