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历百三十年,冀州,桃花镇。
黄昏下,小镇里名叫平安巷的某处小宅中,有位小少年正烧香拜着三尊三清石像。大唐是个崇尚佛法的地方,供奉道家神像,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少年却做得那般自然。
正如他的名字。他姓周,叫自然。
“道祖保佑,保佑那个该死的的要砍我的姑娘不要出现。”
“……就算要出现,妈的,也不准她有刀子!”
忽的,门外传来一阵议论,周自然跑出院落,只见宅外的老树下站着几个青年,正讨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含光寺的住持与一只狐妖好上了。”
“好像说那只狐妖还是住持养大的!”
“连官府都插手了,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
“哎我说,不过一桩佛门耻事,怎么官府也插手了?”
“瞧你说的,可忘了年初的时候太守大人上书朝廷,举荐含光寺担镇国之名?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可苦了太守大人。”
“噤声!有官爷来了!”
几个青年四散而去,周自然探出脑袋,只见巷口那边出现了许多衙役,分明是朝自己这边来的,不由骂骂咧咧地往外逃去。
“周自然,站住!”
周自然回头作以鬼脸,正要迈开步子飞奔,脑袋却突然撞个结实,忍痛抬眼看去,才见去路不通,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给堵住了。
“黑炭,哪儿去呀?”
堵路这人,便是衙役的班头,楚大头。
只拿手一抓,便揪住周自然的衣襟,几步将他甩回了周宅。
“楚大头,我跟你说过八百万遍了孙冲文不是我打的!你还想怎么样?”
楚大头随手拿过一张竹椅,大屁股坐了下去,骂道:“可我今天就说是你打的,你能怎么样?”
话落,门前已是涌入几名衙役,将周自然团团围住。
周宅的门被衙役关上,楚大头笑了起来:“你呀,又不是没打过孙冲文,这次吃个哑巴亏又能怎么的。”
周自然脸色阴沉,却是冷笑道:“齐氏兄弟许了你多少好处?”
楚大头也不掩饰,直接作了个十的手势,他跟周自然的交道可打得多了,彼此可谓知根知底,眼见对方将手伸进怀里,便摇了摇头。
“你替陈掌柜送碗糕一个月也就三个铜板,一下子要你让出十个,将来必定会找机会从我这里讨回去的,我可要不起。”
并非楚大头不想要,而是他要不得,齐氏兄弟福源深厚,得了神仙机缘,有机会踏入修炼之路,若无意外,今日便要动身前往长安城,面见陛下。
可偏生含光寺发生了住持养妖的事情,朝廷派来了不少人调查,而县令老爷担心,孙府的人一时忍不下去,将孙冲文被打得卧床不起的事情公诸于众,那可就断送了齐氏兄弟的前途。
此事牵涉重大,他可不敢私下作决定。
按县令老爷的意思,是将周自然拿下,无事尚好,要闹出什么动静,便让周自然做替死鬼!
“周自然,你我都是平凡俗人,注定要在这桃花镇里终老死去的,何必跟那些人上人较劲?铜板我不要你的,你吃这个哑巴亏,等事情平息后我再赏你三个铜板,如何?”
少年偏是镇里最不认命的人,心道你楚大头头大志不大,不见得我周自然就要与你一样!
少年始终认为,姓齐的可以做到,他当然也可以。
少年早就知道,这桃花镇并不简单,人,是有机会学得神仙法术的,只要自己寻得这个机会,便可一步上青云!
只是周自然也不笨,假装沉吟片刻:“三个太少,我要七个。”
楚大头嘿嘿一笑,却是一下子洞穿了周自然的心思,使个眼色,从旁衙役当即架起了周自然。
周自然顿时急了,骂道:“唉?楚大头你这是干什么,我跟你走便是了,这样架出去多难看啊。”
楚大头也不揭穿,咧嘴笑道:“怕啥,还架得少吗?大伙儿见惯不惯啦。”
周自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却始终想不到脱身法子,正是满头大汗之际,大门却被人给推开了。
来人二十出头,长得可谓丰神俊朗,倒是副生面孔,只凭他身上的穿着打扮,便知不可能是桃花镇里的人。
楚大头脸色微变,心道这犟出天际的周自然,莫不是真是时来运转,要有转折?他带着疑惑,已朝推门的人拱手。
“陈公子怎会来此?”
正是冀州太守之子,陈岐山。
他径直在楚大头身边走了过去,将手搭在周自然的肩膀上,平淡说道:“这个人我保了。”
楚大头顿时头大,这周自然要交出去了他可怎么交差?
县令老爷要抓周自然当替死鬼,其中自然是有门道的,这孩子孤苦伶仃,家里也无旁人,借去衙门两天当也无碍,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拒绝周自然的讨好钱?
然而,纵然出了含光寺主持养妖的事情,可陈家毕竟仍把持着太守之位,掌管整个冀州,他又怎敢与这太守之子过不去?
两番思量下,楚大头还是挥了挥手,带着一众衙役无奈退去。
陈岐山眼见衙役们消失在巷口,便关上大门,一眼望尽周宅,可谓家徒四壁,十分简陋。
他在竹椅坐下,脸色虽然故作平静,但眼中的急切始终难以掩饰:“陛下已经派人前来调查,若是查实含光寺的住持与狐妖苟且,我陈氏休矣,你有办法解决吗?”
在看见陈岐山的时候,周自然已知自己当无碍也,想起某个道士说过的话,便重述一遍。
“往年太守大人去含光寺烧香时,我就找机会与他说过——含光寺是陈氏一难,万不可与其有牵扯,方可保全自己。“
陈岐山长长叹了一息:“我大唐崇尚佛教,十数年前,平阳洞天钦定法幢寺镇国之名,有龙玺赐福,当地气运渐涨,坐守平阳洞天的孙氏十年间水涨船高,大家是有目共睹。”
“余下坐守洞天的世族,凡有寺庙者,谁不曾上奏朝廷?只是大理寺监又言明,法幢寺悠悠五百年历史,方能承受镇国之名。”
“桃花洞天的含光寺虽不及法幢寺,佛香却也烧了近四百年光阴,我爹他几经周折,方为含光寺博得机会,又如何愿意放弃?”
他越谈越伤感,与其说在讲给周自然听,倒不如说是在自嘲,也在复盘整件事的过程,试图寻找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周山下的圣贤庄被烧了一把火后,儒家气运大损,受儒家扶持的大周气数也迅速败落,如今天下王朝虽未易主,却也已四分五裂,其中以法家佐政的秦国实力最强,而近些年来释教发力,扶着唐国奋起直追,大有与秦国分庭抗礼之势。
唐国的迅速壮大,则与这些年来攻占的洞天福地离不开关系。
洞天福地,灵气极盛,是能圈养灵运的小天地,但通常都有大妖、山灵坐守,是以,各国有专门开拓洞天福地的部属,以大唐来说,就有唐七户与最近成立的司妖监。
冀州陈氏,便是唐七户之一。
借助洞天福地的气运扶以教门国根,正应了阴阳家那句“国运昌隆”,所以举荐含光寺为一方镇国寺,在大理寺监同意后,便少有异言。
这偌大一桩好事,却因为“含光寺住持养妖”而变成了祸事,不说陈氏是否有其他图谋,光是“举荐失职”就足以毁根断本,君不见,余下六户之中有几人在觊觎陈氏的盘上食!
陈岐山收敛心神,一脸郑重:“小公子,你怎会知此其中关节?”
周自然也收起了笑意:“我自是不知,这些话,都是一位道士所述。”
陈岐山皱了皱眉:“道士何在?”
周自然略作思量,试探道:“我倒是可以找到他,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陈岐山一愣,看似没反应过来,实则正观察着周自然的表情,以他阅历,看那些在势利场沉浮的权贵,向来很准,只是如今要将这个少年看明白?他却发现看不透丝毫。兴许只是这周自然年岁太小,识事不多?
他眨了眨眼睛,脸色作反应过来的模样,问道:“是什么事?”
“有个姑娘,要来砍我。”
“恩?”
“道士说,在我十六岁的生辰,我会被一个同岁的姑娘砍死,”说着,周自然忍不住一拍桌子,骂道:“他娘的贼道士向来一算一个准!”
“……”
“我可不想死!”
“是怎样一个姑娘?”
“是个使刀的姑娘。”
“是隔壁掌厨房的丫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想什么呢,她可是修士。”
“恩?”
“用道士的话来说,是金丹境修士。”
“嘶——”
陈岐山陷入思量。
桃花镇虽是一处洞天福地,却毕竟不是山上那些仙门府邸,陈氏开拓此地后,并没有对迁徙至此的居民后代进行修士教化,便连大部分中年人甚至老年人都不清楚修炼一事,周自然小小年纪,对此却似乎已经有所了解。
修士,有修为高低之分。
就如那句说烂了的“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金丹境,是修炼中第一道门槛,天赋不够,任你如何勤奋亦结不出那颗金丹,但只要结出来了,御气化形、御物飞空等等神通可谓精彩纷呈!
然而,便是天下修士教派巨擘“九宫”,门下弟子三千云云,结出金丹却不足五百人。
“我猜,你眼下该是十五岁?”
“是,我的生辰是八月初七。”
“今日初六,不正是子时过后?”
“是的。”
周宅的大门被推开,一位貌似读书人的青衫郎走了进来,向着陈岐山说道:“公子,还需去一趟含光寺。”
陈岐山迟疑片刻,还是站起了身子:“眼下时辰尚早,你不必过于忧虑,我晚些再来找你。”
他身上神通符箓、保命法器倒有不少,可碍于这洞天福地中有高人坐镇,纵然他是太守之子,所带符箓、法器依然受制,非但没有任何作为,反而可能会给周自然招引横祸。
周自然到底只是穷巷里的一个贫寒少年,陈岐山并不认为他有挽救陈氏的能力,只觉荒唐,若非父亲交待他务必走这一趟,他当是不会踏入平安巷这等远离镇上机要的偏僻地方。
镇上四大家,当地县令,坐镇洞天的镇令使,事件当事人灵觉和尚,这些才是陈岐山此行要找的人物。
周自然虽是猜不到其中许多细枝末节,却也能看出来陈岐山对他并不看重,只是他早就习惯了大家子弟的偏见,镇上四大家的后生尤是如此。
送走陈岐山后,他便关上了门,将竹椅摆回原位,心中终于舒坦许多。
本就是陈岐山有求于他,对方不急,他又何必替对方着急?
至于那位要把他砍死的姑娘,倒不是周自然不在意,只是他并非是那种能把自己的生死大事依仗在别人手中的人。
……
八月的时分,处暑的时节,天却降起了小雨。
门外传来敲门声。
周自然心中一跳,惊疑不定地喊了声:“谁?”
门外倒也干脆,直接就回了句:“我!”
可这声音却是陌生,更摧魂的是,听声音是个女的。周自然拿起院角的桃木剑,快步走到门后,透过门缝瞄向外边,左右却扫不见人。
“这里!这里!”
周自然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往下望去,才从一线门缝里看见个小女孩,生怕自己看不见,一双脚直蹦跶,一双手直招摇。
还好,只是个丫头,不是个姑娘。
将门打开后,那丫头不等周自然询问,便自顾跑进屋檐下,看且是躲雨来的。
周自然上下打量着她,瞧她鬓发结有金玲,双手配有玉腕,一身碧衣下的华贵,比起四大家的小辈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渐渐皱起了眉头,觉得似乎做错了事情。
怎能如此容易便给陌生人开门了?纵然对方只是个小丫头,可万一她只是幌子呢?
念头生起,他脸色已是大变,急忙转身就要关门,可手才抓住门栓,便听“啪嗒”一声,大门已被一只满是茧子的手给按住了。
“小孩儿,老夫想进去躲躲雨而已,没问题吧?”
老者体态挺拔,头顶门梁,虽看起来有七八十的年岁,可面色红润,双眼有神,步伐更沉稳,丝毫不见老态龙钟的意味。
桃花镇最不缺的便是老头儿,周自然见得多了,两相比较——寻常七八十岁的老家伙,身体再好亦不过硬朗而已,可眼前这老者非但身体硬朗,浑身精气神更是充沛。
这大概就是神仙人物了……
周自然咽了咽唾沫,不容他推脱,老者已是弯身迈入小院,走到那绿衣丫头身边,便闭目不言。
绿衣丫头将周宅大致打量了一遍,大有失望之色,待目光落在小院桌上的时候,却是眼前一亮,指着说道:“这碗我买了,你多少钱卖?”
周自然拿起黑乎乎的小碗,上下打量几番,心道这丫头倒是眼尖。
这黑碗,是他前几日在镇外桃花河钓鱼的时候拣的,当是只想着正好用来盛蚯蚓,谁知碰上了孙家少爷来寻仇,举起个石头便砸向黑碗,奇也怪也,这黑碗也不知是何材质,竟然丝毫无损。
孙冲文当即气从心头来,叫上侍从一起动手,愣是砸了大半天,纷纷累得虚脱,也没了教训周自然的兴致,直叫邪乎,愤愤然而去。
往后种种事实也证明,这黑碗比金铁还硬,任周自然如何砸摔,都不会显出一丝破损。
周自然坦然道:“不卖。”
绿衣丫头疑惑道:“为什么?”
周自然放下瓷碗,作无奈状:“我答应送人了。”
绿衣丫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身边的老者也终于睁开了双眼,劝道:“你可以给他钱财,他或许更高兴。”
周自然摆了摆手,而道:“他家不缺钱。”
绿衣丫头叉起了腰,脸上尽是不甘之色,张口便道:“十个玉石!卖是不卖!”
见周自然脸色茫然,绿衣丫头才想起玉石的价值太大,对桃花镇来说恐怕鲜有流通,便改口说道:“十串银钱!”
周自然半张嘴巴,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正如楚大头所说,他给碗糕铺子送碗糕,一个月也才三个铜板,这一个黑碗怎么就值十串银钱?
十成串,十枚银钱即是一串银钱,而十串银钱即是一百枚银钱。
一百枚银钱,那可等同一千个铜板!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在碗糕铺子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积攒下来的巨款。
捧起黑碗后,周自然来回打量,满脸尽是惊奇之色。
绿衣丫头颇为满意,正要乘胜追击,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喊:“别卖,这心眼多的死丫头可把你当傻子忽悠,要是我,你开一百个玉石我都要买!”
屋内老者的眉头一皱,脸色已是阴沉下来。
周自然拿着碗跑出门外,向着从门前走过的母子问道:“你是不是要?一百个玉石?”
被自家娘亲牵着的男孩儿回过头来,正要张口,却是被白衣妇人挽过脑袋,不许他再言语。
白衣妇人回首朝周自然看去,无奈笑道:“孩儿胡乱说话,让小公子见笑了。”
说罢,她悄悄向屋里的老者投了个抱歉的眼色,便继续往巷口走去。
周自然撇了撇嘴,心道这也应该,按绿衣丫头的话来理解,十个玉石已等于一千个铜板,一个瓷碗便是镶满金子,也难以卖到一千个铜板,更妄谈一百玉石,那可是一万个铜板了。
越是如此,他却对这碗越是好奇,难不成是被王母娘娘吐过口水?不然怎会这般金贵。
见周自然投来狐疑神色,绿衣丫头鼓起腮帮,正要抬手伸出两个手指,却被老者提前出手拦下。
老者不经意间扫了桃木剑一眼,目中难察的精光一闪而过。
“小孩儿,三十串银钱,附带你手上的木剑,你卖我们便要,你不卖,我们现在就走了。”
说罢,也不等周自然考虑,老者果真牵起了绿衣丫头的手就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之际,周自然终于败下阵来。
“三十串银钱!只卖这黑碗,木剑不卖!”
“成交。”
“我可不要什么玉石,你们给我银钱。”
老者同意道:“那我去置换一下,你随我来?”
说是如此,可老者却犯起了嘀咕,此番他携小主外游,途径附近,偶见此处被撤去了结界的洞天福地,便进来试试机缘,没想真寻着了宝贝。
在寻常人看来,这也就是个黑漆漆的碗口,可他是出自仙府门第的“山上人”,一眼便看出此碗品相极佳,起码是存世五百年以上的灵兵,再结合宗门堪舆册对此地的记载,便想到了七百年前那位硬闯此地的人间地仙,以及那位地仙的炼化灵兵——“乾坤钵”。
当时,此处洞天尚未被人占领,桃花山神一掌将那位地仙打得魂飞魄散,后者宁愿身消道陨,也不愿毁坏灵兵根基以寻得遁逃生机,也算是一宗奇闻了。
却没想到,这乾坤钵如今竟然成了贫寒少年的盛装蚯蚓的容器,若那位已故地仙得知此事,当不知要作何念想。
周自然将黑碗倒放桌面,摇了摇头:“你们去换吧,我等着。”
老者也不多言,点头后便带着小主快步出门。
“阿盘,我看走眼了么?”
“小主一眼瞅出了柳清秋的乾坤钵,怎么叫看走眼?”
“那把木剑有什么名堂?”
“不好说,宗门的堪舆册并未提及,但看品相……不会比乾坤钵要差就是了。”
老者与绿衣丫头的对谈,周自然当是没有听见的。
他盯着黑碗半晌,仍是看不出有什么玄机,但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便从怀里拿出了两串铜板。
得知楚大头收了齐氏兄弟的好处后,周自然便打算也许给楚大头十个铜板,寻常时候他当然舍不得,可偏生这十个铜板几乎的白白得来的。
昨日早上,他到山上捕猎,看见了一条腹部长翅膀的蛇,无法爬行,只能飞行,快如闪电,振翅有雷鸣。
周自然向来有后山小霸王的美誉,后山这些生物对他是打从心里的怕。
偏偏这条飞蛇尤为嚣张,周自然几番尝试抓它不住,便想放弃,岂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飞蛇竟然吐蛇信而挑衅!
周自然心道好你条没眼力劲儿的畜牲,今日你周爷爷便叫你体会体会什么是人间疾苦!
于是,周自然没有辜负小霸王之名,整个早上都与它斗智斗勇,登山穿林,总算耗得它体力疲软,趁机捕获。
转念一想,又觉晦气!
毕竟像三条腿的蛤蟆、专门偷书可直立行走的老鼠、叫声如牛的兔子、能在雾里游行的鱼等等等等……
桃花后山的生物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他真是见怪不怪了,也抓过不少,有些煮来吃了,有些则担心有毒或不爱吃就给放生掉。
这条飞蛇倒是没有毒性,只是周自然最不爱吃蛇肉,纯粹是较起了劲,害得他连碗糕都给忘送了,以陈掌柜的脾性多半不会责骂,好歹却亏了三个铜板不是?
下山途中正生闷气,却有一位公子哥与他搭话,声称要以二十个铜板买下这条飞蛇。
周自然又不爱吃蛇肉,放了又气不过去,当即便应允了。
按理说,想到这里,周自然就该觉得卖便宜了,亏大发了,可无论是楚大头以为他交出了十个铜板后会找机会讨回,或者叫阿盘的老者以为三十串银钱已经打发了他。
二者,都想错了。
这几日,桃花镇的生面孔越发多了起来,周自然在镇上土生土长,又时常上山下河四处蹦跶,对此最是敏感,而当年道士所说“八月初七”的死劫恰好相近。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而是含光寺那位养妖住持最喜欢谈的“因果”,更是那位不着调道士所说的“缘法”。
但在周自然看来,这是他的“机会”。
含光寺的住持养妖,对很多桃花镇的居民来说,都是一件奇闻异事,更引发许多恐慌,但对周自然来说,这却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
因为周自然见识过太多奇怪的事情了……
比如邻家叫陶正的孩子曾不自量力要挑战他的爬山速度,结果从山上滚了下去,两条腿都给摔断了,碗糕铺子的陈掌柜以手掌起芒,绿光莹莹下,陶正的腿在半晌之内恢复如初。
比如有次与私塾那位陆先生喝酒,真是俩人都喝大了,竟不顾老幼尊卑,掐起了架来,他咬牙切齿不服输,老先生便嚷嚷:“老夫活了一百八十载,还制不住你这黄口小儿了?”,谈吐间酒气弥漫,却有平地起清风,吹拂之下,二人顿时清醒,大眼瞪小眼,两两尴尬。
比如那位年轻道人曾与他比试抓鱼虾,他还没下河,只见道人吹了一口气,桃花河便起惊涛拍浪,河里的鱼虾尽数落在岸边,唯有被迫认输。
诸如此类。
周自然早就知道,人可以学得神仙法术,通天本领,以致延年益寿,百年不死,他更知道,桃花镇只是广阔天地间的一角,浩瀚天下的精彩,是他难以想象的。
周自然早就立下志气,不管有无福缘眷顾,不管能否像齐氏兄弟那样被安排踏入修行之路,他都要到外面的世界去走一走,看一看天下真正的风景,听一听人间最真实的声音。
八月初七,在年轻道士看来,这是周自然的死劫,但在周自然看来,这却是他的机会!
“姑娘你尽管来,我周自然可不会白白等死!”
且不提年轻道人曾经算准的“陈岐山的到访”,便是昨日交易飞蛇的公子哥,今日打算买下黑碗的主仆二人,每与一位外乡人打上交道,年纪不大心思却深的少年已经暗暗布局。
这些踏入桃花镇的“山上人”,向来最看不起“山下人”,对周自然这样的贫寒少年更是不屑一顾,殊不知,眼高于顶的他们在走进桃花镇后,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周自然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