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扛起了金丝猿的尸体，正打算爬回狮子峰，回到曾经一对连理石的位置上，可身子刚动，又有迟疑。
它看向了一株水莲。
白猿忽然放下了金丝猿，在水莲旁挖了个水坑，将金丝猿埋了进去，然后独自爬到狮子峰顶，在最初连理石的位置上，一坐便不知时月。
后来，来了位提剑青年，手中挽酒，当是陈忘川。
他甫入山中，便觉气氛不对，后在一只小灵猿的领路下，径直来到十丈浅滩。
小灵猿飞快跳到一株水莲旁，动手翻挖起泥土来。
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在陈忘川心间泛起，他正想寻找白猿与金丝猿的踪影，却听山谷间传来一声嘶吼，回首所见，正是白猿，在半山腰间纵身一跃，朝那只翻挖泥土的小灵猿扑去。
陈忘川剑眉一皱，一个箭步上前，惊险之际救下小灵猿，展开身法远退三丈之外，正要出言相问时，他却愣住了。
他看见，白猿满身是伤，狰狞可怖。
他看见，六尺长剑贯穿了白猿的脖子，满是凄凉。
他看见，此时的白猿，并无生机。
小灵猿被陈忘川抱在怀中，手脚舞动，不停嚎叫。
陈忘川拍了拍它的心口，作以安抚。以他目前的见识，自然看出白猿早已死绝，如今尚在，不过因为心有执念，残留一丝精气神而已。
所以，白猿一出手便想要取小灵猿的命，所以，白猿对他嘶吼不绝。
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小灵猿不停地指着某个地方，陈忘川探眼看去，却隐见水下被翻挖的泥土中露出了一只手……
陈忘川脸色大变。
此后，陈忘川带着那只小灵猿居于山中，每每只要靠近水莲附近，白猿便会嘶吼而来，满是恶意，待得他离开了，白猿又会爬到狮子峰上，独坐出神。
陈忘川几次尝试要与白猿沟通，无奈的是，白猿要么癫狂，要么静坐，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倒是身边那只小灵猿，看且极有智慧，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与陈忘川相处下来后，却晓得借着树枝在地上画图，再配以动作，让陈忘川了解大概。
有个人，来到黄山，杀了金丝猿，白猿与其拼命，落得眼下惨状。
陈忘川最终还是带着灵猿下了山。
一去便是几年，再回来时，看来他已查清事情原委，打算给白猿一个了断。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纵使将白猿斩首，许是执念作祟，白猿竟是左手提起了自己的脑袋，右手拿起六尺剑，又要与他缠斗。
陈忘川此行既已作出决定，当下也不犹豫，一路将白猿引到狮子峰顶，引到当初一对连理石所在的之地。
一身剑意凝起，便是千万剑气散出。
白猿站在狮子峰顶，站在当初一对连理石的位置上，身子忽然停住了，六尺剑脱手落地，脑袋也应声坠下。
白猿是没有意识的，早已没有了。
它为什么会停住？
大概是因为此时的陈忘川，一如当初那位人间修士。
陈忘川并无太多杂念，见此当是不会错过机会，掐出剑诀，顿引无数剑气掠向六尺剑，他以气御回此剑，双手握之，身法转动间，眼中已然湿润。
他用这把六尺剑，贯穿白猿脑袋，再插入白猿身体，继而插入狮子峰中。
以六尺剑为根，白猿的脑袋总算回到了它的身体上，陈忘川动作未停，剑诀再变，千万剑气瞬间散尽，在剑诀之前形成一道剑意，射入了六尺剑中。
他自知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消除白猿的执念，又不想抹杀掉它残留的最后一丝精气神。
他以一道剑意，镇住了白猿的躁动，希望可以借此将白猿的执念化解掉。
只不知所需年月……
日出月沉，春去秋来，白猿坐在狮子峰上，似睥睨黄山，实则一双目光看向的是峡谷中的十丈浅滩。
纵然无法动作，可它心心念念的，还是想守护那株水莲，想守护埋在水莲旁的金丝猿。
终于，白猿坐化了。
陈忘川睁开双眼，看向化为石像的白猿，看了一天一夜，然后缓缓起身。
他的脚很麻，举动之间浑身抖落了许多尘土，一只麻雀更是惊得从他肩膀飞开。
他不知道自己在此多少年了。
但他做到了。
有道和风吹来，陈忘川仿佛听见身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遂在石猴面前洒了二两酒，便下山去了。
周自然站在石猴之前，看着陈忘川的背影消失在狮子峰上。
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石猴顶上的六尺剑柄。
像是一股暖流，又似遭雷击，周自然浑身一振，豁然睁开眼睛，顿时只觉体内有股膨胀炸裂之感，大惊之下，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稳住，稳住。”
一只手掌搭在周自然的肩膀上，那股膨胀炸裂之感顿时消去不少，他不敢怠慢，赶紧调动心湖灵力灌引全身，压制体内的躁动。
良久，周自然再缓过来时已是满身湿透，汗水淋漓。
他看向始终在旁的老钱，感激道：“多谢前辈！”
老钱笑了笑，在旁坐下，说道：“黄山的事情，看来你都了解了吧？”
周自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老钱见状，便抬手示意他可以发问。
周自然也不客气，看了一眼在远处岩石上的夜凤，遂压低声音问道：“开天门是怎么回事？佛陀天下又是什么地方？“
老钱思索片刻，答道：“详述起来可不容易……我这样说吧，我们这座天下，名是浩然，你出自桃花洞天，对桃花洞天来说，这座浩然天下便是天外天，而在浩然天下之外，仍有大千世界，佛陀天下便是其一。”
周自然点了点头，老钱所说倒是简单易了。
老钱见他明白，便继续说道：“你在桃花洞天，只需解除一道禁制，便可来到浩然天下，离开浩然天下，亦是如此，只不过……离开浩然天下的代价很大，远非桃花洞天那般简单，得开天门。”
周自然皱眉而道：“有多难？”
老钱哈哈一笑，挠了挠下巴，而道：“有多难……自陈忘川之后，近千年来再无人成功。”
周自然眉宇当即更紧，不过老钱言下之意，分明是陈忘川已经开了天门，去找那位云中君，念及此，便又向老钱问起了云中君的事情。
老钱一脸惊奇地说道：“你竟然没听说过云中君？这可是传说中上神时代的人物，为洪荒九大上神之一。”
见周自然又来追问，老钱摆了摆手，直言诸如云中君、东皇太一等上神，皆为传说时代的人物，多有典籍说明，要是一一阐述着实太累，只让周自然寻得空闲自行查阅。
周自然略作思量，张了张口，却是迟疑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钱见此，笑道：“有问题就问，我今天知无不言，过了今天，你就没机会了。”
周自然赶紧问道：“我是谁？”
闻言，老钱却是愣住了，双眼更是微微眯起，反问道：“何出此言？”
周自然伸出右手，掐以剑诀，一道剑气顿时显现指尖。
这一手神通，并非谁人所授，只因他曾亲眼目睹陈忘川施展。
老钱的脸色顿时变得肃穆，说道：“看来你发现了。”
在白猿摆出乾坤剑第一式时，周自然便产生了疑惑。
白猿用乾坤剑，故而教他剑道那位人间修士教的当然也是乾坤剑，白猿教给陈忘川的，也是乾坤剑，而周自然的乾坤剑，则是那位年轻道人教的，他们这些人用的乾坤剑，都有一个共同点，每一式剑招，背后都藏有心法。
这算不算一脉相承？
年轻道人兴许是陈忘川一脉传承的后辈？那他传乾坤剑给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周自然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是谁？
老钱想了良久，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陈忘川当日回到这里时，曾有一只小灵猿相伴，你可看见了？”
周自然略作思索，想起那只翻挖金丝猿尸体的小灵猿，便点了点头，可老钱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陷入了一股旋涡之中，久久难以自拔。
“那只小灵猿随陈忘川离开了黄山，常日相伴，它却没能学来陈忘川的剑，反而修得一身道统。自陈忘川开天门后，小灵猿走遍千山万水，最终去了一处小天地，正是后人所称洞天福地，那里遍地桃花。”
老钱怕周自然缓不过来，于是又补充一句：“可以说，陈忘川的剑道……不，那位人间修士的剑道，便是人间道统。”
周自然想起了桃花镇里的桃花树下，正困着一只妖猴。
“一切终有轮回，那位人间修士不在了，陈忘川也不在了，但你在啊周自然，你明白吗？”
周自然浑身一颤。
他适才醒来，在一股冲动下将金丝猿的骸骨翻挖出来，而后更是莫名其妙地往水莲滴血，道出两句“我回来了”的话更让自己费解，如今细细回想，那股冲动来得莫名，难溯源头。
但在老钱的指点下，他浑身一颤。
这股冲动，难不成是源于久远的记忆？
他，就是当年那位人间修士吗？
难不成世间真有轮回之说？那陈忘川……是否会是那位人间修士的转世？而自己……则是陈忘川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