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雪谷。
一袭黑衣的女人,脸上仍旧挂着那张面纱,在她身旁站着的少女身披大袍,腰间悬刀,当是周自然心心念念的苏姑娘。
风雪既急,且狂。
在二人身后,还有几道身影,年岁概是二十以内。
苏如意回过身子,在呼呼风啸的掩盖下,她的声音微乎其微,可却能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与你们同岁的中原少年,多是养尊处优,半步不出门,而你们却已经跋山涉水,深入中原腹地,并完成荒原赐予的大多试炼,这便是多年后我们将会胜利的缘由!”
话刚说完,几道身影纷纷作以回应,多是兴奋,呐喊。
苏如意继续说道:“今次的任务不比从前简单,但也是你们最终且必经的试炼,只要完成了,我们便可复返荒原。”
与身后几道兴奋的身影不同,苏鹿的脸色,就如这片银色的山谷,冷静而冰寒,她抚着悬刀,紧了紧衣襟,遂踏出一步,感受着漫天的风雪,嘴边喃喃有语。
“此回荒原……呆子,你我若有再见的机会,恐怕也只有在长城战场了。”
“长安,我来了。”
……
……
张氏船舫很大,大到船舱里足有上百间船室。
而为首一间,布置最为奢侈,面积亦是其余船室的十倍有余,当是张家公子的休寝处。
张则文接过侍婢递来的腰缎,一边束腰一边走出了船室,张口说道:“安排些人过去,把那三艘船拦在五十里以外,拦不住就动手。”
身边的老侍从正欲作答,却是邻近船室前出现了一道身影,张口便道:“别拦,让我徒弟练练手。”
张则文脸色先是一愣,随即眉笑眼开,跟在裴雪阳身后,喜道:“道长好生豪气,可是当真?”
裴雪阳只点了点头,已是走进了船室,关门不再回应。
张则文思量片刻,问道:“船上实力怎么样?”
身边老侍从回道:“丹室境有两名,其中一人圆满一人初期,元婴境三名,都是中期,金丹境七名,中期居多,修士共计十二名。”
这等排场,几乎可以灭掉一个寻常的山门了,可张则文却还是皱起眉头,问道:“这死鬼老爹,没让赵管家来接我?”
老侍从回道:“怎么会,老爷何其重视公子爷?赵管家暗中跟着呢。”
张则文当即骂道:“那你直接说赵爷在不就得了,叭叭叭叭地说什么丹室元婴有个鸡毛用。”
老侍从汗颜,忙附和道:“是是是,是小的啰嗦了。”
闻听赵管家在附近,张则文明显轻松许多,摆摆手便道:“就依女道长的安排吧,那些人真要动手的话,就先给她那好徒儿练练。”
周自然当是不知道他已经被安排得妥妥的,眼下拿着红纸,一路小跑到船舱,却是为了另一件他被安排得妥妥的事情。
他要找的是裴雪阳,自然迎面便撞上了正离开的张则文。
“哎,少年哪儿去啊?”
“呃,张公子,我找师傅。”
“不急不急,你叫啥,不然我每次都喊你少年少年,忒生分了。”
“我叫周自然,道经《周易》的周,道法自然的自然。”
“喔,周自然啊,你也别叫我张公子了,别看我长得稚嫩,我今年其实也十七了,你就……哎?这什么玩意儿?”
周自然一心只想去找裴雪阳,不留意间手上的红纸却是被张则文夺了过去。
“婚约?哇周自然,敢请你去长安是要娶媳妇儿吗?我看看是哪家人儿,说不得还认……识?”
张则文说着,瞳孔却渐渐放大,似乎仍是不可置信,拿着红纸左看看,右看看,一连又换了好几个角度,周自然原想拿回来,可见他模样不对劲,便也好奇。
“怎、怎么了?你真认识?”
“……”
“怎么了……你别盯着我看啊。”
“……”
“到底怎么了?张公子?”
“这婚约哪儿搞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当初你小子敢**靖雪将军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胆大,可你胆子再怎么大,也不该玩火的!”
“啊……啊?”
张则文一手拿起红纸,另手连连敲点着纸上的两个字,满脸劝说之意。
“你怎么敢往宁王府下手?这对象还是长安城除了陛下以外最不能招惹的人,这可是温宁!长安凤凰温宁!圣女温宁!无数权贵翘楚乃至皇室子弟也要奉为仙子的温宁!”
周自然看着张则文尤为夸张的表情,一时却无言以对,只好从他手中拿回红纸,往裴雪阳的船室跑去。
他对这纸婚约本就不了解,别说张则文怀疑,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又如何作答?
张则文的嘶吼还在后边:“周自然我跟你说,你要敢玷污温宁的名声,长安城所有男人都不会放过你的!”说着,他突然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遂嘶吼着补充道:“除了我!”
长安城的男子都奉温宁为仙子,唯独他张则文不屑于此,因为他太了解温宁。
身边老侍从忽而说道:“公子爷,适才我仔细端详过了,那纸尤为残旧,该是有些年份,不像作假……”
张则文双眉挑起,便又听老侍从说道:“公子爷兴许忘了,温宁公主两岁时确实订过亲的,只是那件事本就隐晦,后来又有陛下刻意禁喧,便鲜有人知了。”
听老侍从这样说来,张则文这才想起某件秘闻——温宁先天贫血,两岁时更患上死血奇症,是袁天师找来一个孩子,与温宁精血互换,如此非但使温宁活了下来,而且一身精血可治百病,这才有了如今所谓长安圣女的名号。
而袁天师曾代宁远侯作主,若是换血的孩子得以幸存,便许以婚约,此后种种,则更是隐秘,却非张则文可知了。
……
周自然敲了敲船室的门。
“师傅,这婚约是怎么回事?”
“自己看。”
“我看了……这上面署名的是周玉人、袁天罡。”
其实他是想向师傅了解下周玉人,这个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要是裴雪阳知道娘亲的下落,那便更好,只是一连又追问了几句,船室里却再无答应。
张则文眼看周自然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船舫,不由咽了咽唾沫,已是一脸震惊,而道:“难道周自然就是当年与温宁换血的人?乖乖个隆地咚!财宝叔,我这是交了个什么神仙朋友?”
老侍从笑了笑,却是看向了船舱的另一个方向,那儿是周可人的船室,门前有一个女子站着挺久了,一直看着这边。
竹子见那老侍从看来,忙捧着热粥回了船室。
她将热粥放在一处案桌,看了眼周可人,见她仍在熟睡,便悄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包药粉,陷入沉思。
良久,她还是将药粉塞回怀中,捧起热粥走向周可人。
……
张泽文原想找周自然说说话,然而周自然却在甲板上练起了拳,他本是高贵子弟,是属于高到没有机会认识太极拳那种,见周自然打得有板有眼,倒觉得颇有意思。
再想起那晚上周自然以拳法**长孙靖雪的场景,他心思一动,干脆依样画葫芦地跟着练了起来。
于是乎,甲板上,便有俩人打起了太极拳。
“我说周自然,你这衣服忒破了,也不换换新?”
“做完功课就洗澡,会换的。”
“功课?练这拳?”
“恩,还有剑。”
“这拳还挺有意思,你教教我?”
“……”
“你这是啥表情?我张公子从来不白拿别人好处,这样吧,你教我练拳,我送你几套衣裳。”
“教你练拳不是问题,衣裳就不用了。”
“哎?我说了不白拿别人好处,你不要这衣裳我还不学了。”
“你这人真怪。”
“哈?周自然,我可是为你好,就冲着你要去见温宁,穿得这么普通可不行,对了对了,我看你好像没听过温宁?”
“是没有,这有什么奇怪么?我又没去过长安,你好像认识她?”
“整个长安没人不认识她。”
“……”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跟她的事情?”
眼见周自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张泽文便停下手来,而道:“婚约再给我看看?”
周自然略作思量,倒没有推迟。
张泽文几番细看,脸色越发起了兴致,嘴巴喃喃重复“妙哉”二字,只是待他再看向周自然时,却是一改寻常的嬉笑模样,认真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拿这婚约去说事,我张公子既然交了你这个朋友,别的不说,你在长安至少不用为吃住犯愁,没必要去攀这个亲。”
周自然停下了拳势,从背后抽出桃木剑,一招三才归一使出,脸色才显露疑惑,问道:“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当年与温宁换血的孩子。”
“换血?”
闻听这话,向来最注重功课修习的周自然竟是停下了动作,怔怔地听张则文说起当年往事。
“只是我当年毕竟也小,这消息尚且是我爹跟好友聊起,我在旁听及而已,可以说,如果不是你,温宁早就不在人世了。”
“……你是认为,是我救了她,才有的这纸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