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卧龙城中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熄灭烛火，从最初的人人胆战心惊，到发现入城动静虽大，可闯入城中那些人却似乎没有抢掠的意思。
便有胆子大的人开始打探情况，待得发现入城的竟然是卧龙山外部军队，当是既放心，又担忧。
澹台紫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她正骑着一匹骏马，疲惫的脸上有些失神。
她醒来不久，发现老仆不见了，便外出寻找，却无所获，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日前，她与老仆将周自然送上黄山后，便直奔山中祁氏部落，七姓大族在老城中各有府邸，而祁氏因为诸多因素，则选择在黄山一角，以部落的形式扎根。
可以说，正是因为祁氏的独立，所以无论阴阳家如何安插人手，亦没办法深入祁氏，然而……作为祁氏的家主，祁龙象最近的时日却似乎有了异心。
祁龙象与西楚的人接触，夜凤作为暗探之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她却一直没有插手，因为她也迷茫，她虽是黄山之力的传承者，是祁氏的荣耀，可真正管治祁氏的，是祁龙象。
七姓大族要有异动，夜凤必然会有所动作，可若是祁龙象有异动……她却为难起来，她一方面知道祁龙象这样做是不对的，另一方面又因为他是祁氏家主，亦是她的胞弟，故而陷入两难。
但对于七姓大族来说，作为维护卧龙山稳定的祁氏竟然有异心，祁龙象胆敢勾结西楚，这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所以，澹台紫便动手了。
所以，祁龙象便死在了老钱的手上。
老钱不会让过任何一个给澹台紫历练的机会，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对祁龙象动手，也因为这个原因，澹台紫经历了一场大战。
她眼下的担忧，是她依稀记得，老钱背她下山时，曾在她意识迷糊的时候道了句“小姐保重”。
老钱要去哪里？
澹台紫看着城中越来越多的军士来回走动，失神间却是目光一紧，一个男人骑着马，停在了她的旁边。
这个男人带着一队军士，正押送着两个男人，竟是长孙、上官二府的家主。
“回家。”
“我出来走走，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兄长。”
“澹台隼，八百年不回来一次，这一回来就要管我是吧？”
“……”
澹台紫轻哼一声，已是策马而去，眼下找不到老钱，她便打算去找周自然，只盼着对方能有老钱的下落。
……
……
对周自然来说，卧龙山的局势与他并无多少关系，他所在意，无非舒心苑里的几人而已，伶舟越邀他出来走走，他应邀却只因为感受到徐夫人对他的厌恶，不敢多逗留而已。
如今出来了，他心中记挂的却是周可人。
“我知道，卧龙山的局势对你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可你知不知道……七姓大族中，毒害我的公孙从虎亦不过被废掉修为，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也只是长久的关押，为什么欧阳府就要落得个几乎被灭门的下场？”
闻听这话，周自然脸色微变，看向伶舟越。
“那夜里，阴阳家的邹指象曾上黄山，要对你出手，对吧？”
“是，是祁先生将他拦住了。”
“……拦是拦住了，可你知不知道，为了拦住他，祁先生一身修为几乎散尽。”
“什么！”
“否则，欧阳府的人又岂能威胁到祁先生的性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指象要抓你，那是因为阴阳家想要你。而欧阳府的府主与西楚勾结，西楚背后，是阴阳家，所以，想要保住你，那就要拦住邹指象，就要灭掉欧阳府，我这样说，你可理解？”
周自然并不愚钝，几番思量，已经明白过来。
可阴阳家要抓自己做什么？
与天上那些人物有关吗？不，应该不会，老钱说了，前些时候天上其中一位人物，替他布了个遮天局，只要他别太过张扬，那必然不会被天上那些人发现的。
“周自然，随我来。”
一道声音忽而响起，周自然回首看去，却是陆二白。
公孙少壁的老师找自己做什么？周自然转念一想，此人出现在舒心苑里，其中当也有些内情，便将目光投向伶舟越。
伶舟越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说道：“也好，他是徐夫人的亲侄，许多内幕，他多半也比我清楚，你随他去吧。”
周自然听得这话，便拜别伶舟越，随陆二白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疑惑道：“前辈，我们去哪？”
陆二白沉默半响，却是说道：“周自然，可能对你来说会很沉重，但这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周自然点了点头，却是直言：“前辈请说。”
陆二白看着这个心智早熟的少年，郑重地说道：“徐夫人原名陆清秋，是我亲姑姑，而我……叫陆二白。”
此话一出，周自然却是当场定住。
陆二白也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他，说道：“看来你也猜到了，不错，我们与你外公一样，同姓陆，你外公是姑姑的兄长，也是我的伯父，我们都出自藏剑山庄，本家陆氏。”
周自然恍惚间回过神来，一瞬间明白许多事情，急忙说道：“所以婆婆帮我，是因为外公？”
陆二白点了点头，说道：“完全如此。”
周自然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紧张道：“祁先生帮我，则是因为婆婆……”
陆二白点了点头。
周自然顿时皱起双眉，陷入了沉思，不安的情绪在脸色渐渐浮现。
“你不蠢，应该想得明白，祁先生没有必要为你冒险，最后更是丢掉了性命，他这么做，只因为姑姑想要这么做，但是……姑姑最后应该后悔了。”
“……”
“比起为了替你破局而害得祁先生死去，她大概更想他活下来。”
“……”
“可祁先生若是不以死相拼，你可能会没命，因为欧阳余烈等人不死，对你就是威胁，不管是你体内的灵运，还是他们背后有阴阳家作推手。”
“……”
“姑姑当然可以选择让他活下来的，最后的一刻她想的也可能是让他活下去，但他怕姑姑会因此后悔。”
“别说了……”
“是很沉重，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周自然一愣，看向一脸肃穆的陆二白，却是不懂他的意思，但……周自然发现了不对劲，陆二白的瞳仁……变浅了，寻常人的瞳仁是黑的，而他此时的瞳仁，呈藏青色！
望之，如坠深渊。
陆二白往前踏上一步，而道：“周自然，这只是开始。”
周自然下意识便往后退去，紧张道：“什、什么？”
“你小小年纪，便已步入金丹之境，一身剑道也已小有成就，有名师指导，修炼突飞猛进，战斗中屡屡叫人意外，你其实很得意吧，对此很自豪吧，千年蛟、桃花片，你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吧！”
陆二白步步逼近，周自然连连后退，背脊却忽而一顿，像是撞到了人！
他急忙回首望去，只见一个年岁看来三十出头的女人站在面前，当即又慌忙后退，可这样便要撞上陆二白，然而回身之间，却已经没了陆二白的身影。
不仅如此，周自然四下张望，这才注意到街巷四处空空荡荡，了无人迹。
“你、你……你是谁？”
面前的女人相貌并不如何出众，可一双藏青色的眼睛却似藏深渊，她手中拿着一卷典籍，身上穿的是青衫道袍……
道袍……
有些熟悉……
崔大同？对，跟崔大同那一身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叫裴雪阳，听大同说，你对我很有兴趣。”
周自然心中一跳，念及外公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来意不善！
“我对你也很有兴趣，太一道统，东皇剑意，我行走人间千年，终于遇见了你。”
“什、什么？”
“周自然，你确实与众不同，这点是毋容置疑的，可你要明白，正是因为你的出众，这天下会有更多灾难等着你。周自然，这只是开始，你觉得你能承受吗？”
藏青色的瞳仁中，似有深渊。
周自然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徐夫人临死前的不甘与后悔，对祁平川的不舍与愧疚，对周自然的疼爱及愤恨，一瞬间，他似乎感同身受。
他仿佛成了那夜里的徐夫人，亲眼目睹祁平川为她赴死的徐夫人。
“这只是开始，你能承受吗？”
“哈——哈——”
周自然“砰”地跪倒在地，一身大汗淋漓，不仅体软发虚，更是难以呼吸，大口喘气。
“你再走下去，会有更多的灾难，更多的憎恨，更多的痛苦，这只是开始，你能承受吗？”
“哈——哈——”
裴雪阳轻轻踏出一步，弯**子，抬起了周自然的下巴，四目相对间，周自然忽然又无限清明，体内一切不适感瞬间散去。
就听她再问了一句：“你能承受吗？”
周自然沉默了半响，却是认真地答道：“我、我不知道……”
裴雪阳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失望还是满意，有的只是平静。
她负手执书卷，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周自然，平静道：“我给你时间思考，如果你觉得你承受不了，离开这里后，便回桃花镇吧，我保你在镇上一世无忧。如果你觉得你的承受，明天到观海的码头找我，但你记着，一旦你选择了这条路，我不会再让你回头。”
周自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海中一股沉重袭来，眼看就要失去意识，他急忙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周自然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那个女人传来清脆两个字。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