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我们一起去教训这狗娘养的孙达文！”
李誉看向周自然，见对方挤眉弄眼，当即明白过来，一拍拳头，坚定道：“好，咱们去准备准备！”
徐仙子制止道：“胡闹，孙达文虽未修炼，可如今有一条灵运在身，你俩如何教训？”
周自然辩驳道：“教训不教训是我们的事情，帮不帮是姐姐你的事情。”
徐仙子一愣，立即明白了这小子心里打的算盘。
他是料定自己要带李誉回师门，自然不允许李誉出什么意外，若他俩真要去与孙达文拼命，自己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念此，不由重新打量了一下黝黑的少年郎，心里滋味古怪。
这手段，说好听的是机智，说难听的便是狡猾，对此，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觉得这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而已。
“走，李誉，跟我来。”
周自然想到便做，抬脚带着李誉往自己家里跑去，徐仙子抚了抚额头，想自己在门中也是人人见之欲避的人物，今天竟被俩个小毛孩给利用了，还是明知被利用还非得被利用。
她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
……
后山，含光寺，佛塔内。
眼见那些躲在暗处的身影消散，陈岐山咽了咽唾沫，目光落在山林某处，那里聚集了很多朝廷都卫。
他心有郁结，长叹一声。
早些时候，陈岐山忽然想起平安巷里还有位贫寒少年，便赶紧拍醒了青衫郎，让他前去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况。
实是他心烦意乱，一时将贫寒少年的安危给忘了！
眼下各怀心思的外乡人都已离开，唯独佛塔下还站着一个少女，若她也是为了眼前这份狐狸形态的伪灵运而来，却又是一桩麻烦。
正打算跟灵觉和尚商量下对策，转身间，陈岐山却不见和尚身影，探出头去，才见和尚不知何时走下了佛塔，此刻正站在胡服少女面前。
他赶紧也跑了下去。
灵觉和尚诵了句佛号，双手合十，说道：“多谢女施主。”
胡服少女收回握在刀柄的手，答道：“我不是故意帮你震退他们的，碰巧而已，和尚不用谢我。”
“那女施主为何而来？”
“一份灵运。”
“可是它？”
话落，灵觉和尚袖袍一拂，一道蓝色气息从中掠出，忽明忽暗，滋滋作响，宛如雷电，受和尚的惯力影响，一下子钻入了少女手中那张引灵符。
少女略作思量，便明白个中道理，难怪自己等了许久都不见这灵运找来，原是被眼前的和尚给禁锢住了。
她脸色一冷，站起身子，瞪着和尚：“你利用我。”
灵觉和尚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哪里，是那位道士利用了你，他欠贫僧一个人情，这便两清了。再说，这份灵运哪里看得上他这张符箓，说不得还是我亏了。”
少女哼了一声，也不想多言，收好引灵符便要离开。这和尚不是简单人物，既然灵运已经得到，她也懒得多生事端。
此时陈岐山正好下来，脚下不知怎的，竟是一个踉跄就要倒地，幸得灵觉和尚出手搀扶，另一手有意无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陈公子没事罢？”
陈岐山连忙摆手，问道：“住持，你、你刚才说的道士……是什么模样的？可以与我说说么？”
不怪陈岐山着急，只因大唐崇尚佛教，国境之内，罕见道士。
和尚解释道：“模样……要说的话，是位年轻的道士，性情还有些不正经。”
陈岐山眉宇一紧，忙问：“那位姑娘是去要去找道士吗？”
和尚摇了摇头：“这个我倒不清楚了。”
陈岐山连忙拱手，撒腿便朝胡服少女追去，大喊道：“姑娘，留步！姑娘，请留步啊！”
待俩人离去后，灵觉和尚看了一眼山林某处，那儿朝廷都卫的身影便有些飘忽，一道山风吹过，已难见踪影。
这些所为朝廷都卫，竟只是和尚的一手障眼法。
他回到佛塔，往十五楼走去，举步维艰。
金钟的光芒虚弱了许多，那道盘坐的法相金身也越发模糊，相反，有着狐狸形态的蓝光却更加亮丽起来，蓝光之下，还多了几根猴子毫毛。
灵觉和尚一手撑着地板，慢慢坐了下来，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溢出了鲜血，脸色也越发地苍白起来，他缓缓闭上眼睛，漆黑中一片光影流转，一幕幕旧时景象不停滑过。
“死猴子！”
“臭狐狸！”
“阿弥陀佛。”
……
那年轻道士讲得不错，这份灵运对少女来说，大有裨益，而且她很喜欢。
灵运分两种，上古异兽残留的气息、天地自然的造化。
前者十分罕有，除了被人炼化以外，更有机会自己开智，修炼成上古遗种，譬如大周那只镇国神兽“猼訑”。
后者多在于各处洞天福地，因灵气充沛，使各种兽类、植物、地灵，甚至天上降下的一道雷电、忽然刮过的一缕春风……譬如陶宅井中的两条锦鲤、孙李两家的小黑蛇与幼白狼，实在是天地自然之造化，奥妙无穷，洞天福地中，万物皆有可能成为灵运。
眼前这道气息呈浅蓝色，忽明忽暗，少女原以为便是天上一道雷电所化，但细察又觉不妥……
以她从小在珍宝中长大的阅历，这份灵运的潜力便是放在荒原那边也是一流的，怎么可能会是区区一道雷电所化？
那位年轻道士讲得没错，她确实会对这份灵运心动，只是自己毕竟亏欠那个黑炭小子……
姑娘只得收拾心神，不再胡思乱想。
身边这家伙真是烦得很，谁管你什么燕尾陈氏，一路上问个不停，啰嗦极了，她如今正是心中惋惜，烦闷至极。
陈岐山的啰嗦，便像是给火篝里添了一把柴。
火势更猛！
“姑娘姑娘，你就跟我说说呗，反正你我同去周宅，你是不是跟那个年轻道士很熟悉？他人怎么样？好说话吗？姑娘？”
少女终于收不住火势，回头冷冷瞪了陈岐山一眼，手握刀柄，作以威胁。
她心中发誓，只要这家伙再敢多说一句，立即就把他给敲晕。
陈岐山见状，想起昨夜里她在佛塔下的飒爽英姿，不由咽了咽唾沫，当真不敢再言，只尾随她往周宅去了。
……
……
周宅院落。
芝麻那么小一块地方，站了整整八个人，何曾如此热闹过？虽说眼下不是高兴时候，但周自然心中着实有些欢喜。
大概是真不喜欢冷清。
徐仙子站在偏僻一角，距众人稍远，神色看似随意，然而心思全落在腰间悬刀的少女身上。
少女却只多看了她一眼，一直处在周自然身后，倚在屋边，满脸无趣。
陈岐山坐在屋中一张木凳，正研究着道士托周自然转交的锦囊内容——“托陆先生可解此劫”。
找陆先生？真是那般简单？这一句话的功夫，早让周自然转达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折？他看向身边的青衫郎，对方也是目中生疑，尤为不解。
一方镇使与管辖此方洞天的陈氏关系本就微妙，以前那几任还好说，这陆先生哪里是寻常人物？陈太守对他也得毕恭毕敬，要陈岐山如何开口？
除去以上心不在焉的四人，余下四个大小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
不仅有本次事件当事人李誉、组织人周自然，还有邻居陶宅处的八岁男童陶正、财运街碗糕铺子陈掌柜的女儿陈之遥。
陶正原本在河边捞鱼，瞧见周自然家里突然多了许多陌生人，便打算过来凑凑热闹，闻听周自然与李誉打算教训孙达文，忙自告奋勇。
“那啖狗屎的孙达文，貂子脸养的狐狸眼，不是好货色！算小爷一份！“
李誉看了一眼这个老气横秋的八岁男童，忍不住朝周自然竖起大拇指，大有表达“这小子必定青出于蓝”的意思。
周自然却是一个板栗敲在陶正的脑袋上，骂道：“他娘的小狗崽子凑什么热闹？”
陶正却是一脸不服气，摸着脑袋回骂道：“小爷家里来了个贵人，不怕孙达文！周自然你个撮鸟！”
一旁的陈之遥见陶正被教训，当是捂嘴直笑，她七岁不到，比陶正还小，纯粹是来找周自然玩的，瞧见热闹，便舍不得离开。
听陶正说来，周自然便想起了那日声称要以一百个玉石买下黑碗的孩子与白衣妇人。
他朝徐仙子看去，一脸奉承地问道：“徐姐姐，您比较有见识，敢问陶宅里的那妇人怎么样？”
徐仙子思量片刻，还是讲了出来：“修为不低，是玉华宗的人，总归不是孙府可以招惹的。”
周自然想了想，问道：“陶正，他们这什么玉华宗的人真愿意保你？”
陶正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那长得好看的美妇还说要带小爷去玉华宗学神仙法术，周自然，你不知道吧，我陶正将来是要成为神仙的！”
周自然一愣，心思却更深。
他其实早有料想，那位白衣妇人当然不简单的，至少是与那位挺拔老者差不几的人物，而妇人在陶宅里待了很久，必有玄机。
桃花洞天，气数有限，二十年份，十位胚子。
齐氏兄弟、姚翩洲、李誉、李萱儿、孙达文，已去六人，陶正若也有此机缘，便去了七人，还有三人……
徐仙子一眼便看出周自然的不甘，她倒不意外，陶正与李誉一样，都属于先天胚子，而且资质极高，放在外边任何山门都称得上出类拔萃，更贵在年岁尚小，资质完全有上涨的空间。
洞天福地灵气磅礴，在其间生长的孩子普遍资质高，便是这个理。
陈之遥听他们说到这里，马上喊道：“我也要去修神仙法术！”
陶正极其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啧啧道：“你这毛丫头，神仙法术哪里是你想学便能学的？”
陈之遥不服道：“凭什么你能学，我就不能学？”
陶正笑着摆手，正要反驳，旁处的李誉见他们越扯越远，忙制止道：“好了好了，俩小屁孩别胡扯，黑炭你继续说。”
李誉虽然气极，然而在他看来，教训孙达文，首先得有个人背锅。
眼下孙李两家虽说关系不善，却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如果以他的名义直接闹事，只会让李家陷入理亏的困境，说不得正是孙家想要的。
周自然同意李誉的想法，原打算请陈岐山出这个面，这也是他带李誉回家的理由，因为他知道陈岐山为了道士的事情，总归是会来找他的。
然而陶正却开口说他可以背这个锅。
一来，陶正如今有人撑腰，二来，陶正一家就要离开桃花镇，所谓事了拂衣去，岂不妙哉？
听徐仙子解释了陶宅那妇人的背景后，周自然觉得可以，便开始落实“如何教训孙达文”。
他几番盘算，说道：“那条小黑蛇很邪乎，我们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后山有个湖泊，那里是个好地方……”
说着，他看向了身后一直置身事外的少女，心头有些紧张。
少女生得很是可爱，光是看着这张脸便能叫他心神荡漾，想到自己曾与她共睡一张床，更觉脸上有些发烫。
“你看我干嘛？”
少女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盯着看，姚翩洲正是犯了这个忌讳，险些酿成大祸。
周自然鼓足勇气，说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少女很是干脆，当先出了周宅，同周自然走到河边的老树下。
周自然紧张问道：“歪道士说，你要给我一份灵运？”
少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太多，不宜展露，要是被人抢了去我可不管的。”
周自然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说让你现在给我，我是想说，有没有办法利用这份灵运作为诱饵，引孙达文到某个地方？”
少女眼眉一挑，不知周自然打算做什么，便有了兴趣，答道：“自然是可以。”
周自然展起笑容，厚着脸皮道：“那、那可否请姑娘帮帮忙，帮我设个套？不用你出手的，你帮我把他引到那个地方就可以了。”
少女出于好奇，自然愿意帮这么个小忙的，只是又不想让周自然觉得太简单，于是道：“这可是一桩挺麻烦的事情，帮是可以帮，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周自然眼睛一亮，忙问她什么事，只是少女也就此一说而已，周自然能帮她什么忙？她一时真想不出来，便说此事日后再说。
谈妥，二人便往周宅返去。
然而……
一直藏在老树上的老者，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此时绿衣丫头并不在身边，他一人动身，前往孙家。
午间，陈之遥、陶正告辞回家，余下几人都留下来吃饭，不谈其他，周自然的厨艺，还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陈岐山向周自然问了许多关于年轻道士的事情，越问越忐忑，始终不知如何与陆先生开口。
“直接开口呗？你别想太复杂，要实在害怕，我替你讲就是！”
徐仙子不再关注少女，九宫属道家一脉，门下子弟只要资历深些，对表象的推演都略通一二。
徐仙子此时惊奇地发现，周自然面色微微有些不起眼的变化，观其气象，只觉生命的气机正迅速变弱！
……
……
夕阳的余晖仍在，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孙家的厅堂空空如也。
今日的谈判，算是告一段落，却没结果。虽说有私塾的老先生出面，然而两家毕竟世代居于此，且牵扯灵运利益，此时两家均有理，老先生总不能使什么强硬手段。
孙家认为，既已成婚，灵运互换，眼下无论如何，小黑蛇都是属于孙达文的了，况且就算李家收回小黑蛇又能如何？
它只与孙达文亲近，岂非白白浪费了一份灵运？若李家愿意就此事了，孙家可以从各方面作出补偿。
李家人原本有些心动，然而到了最后，却是李萱儿不愿。她要的很简单，要么救活白狼，要么杀死小黑蛇，非如此不可。
这样一来，两家人便都觉得李萱儿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何尝想如此？那小黑蛇恶毒，孙达文更加恶毒，旁人不知，她却明白，小黑蛇若非受孙达文指使，如何会将白狼绞死？
如果将此事讲出来，一来自己没有证据，孙达文不认，二来自家人铁定相信自己，如此下去，两家的恩怨就真的无法缓解了。
她内心其实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要将小黑蛇杀死，以免孙达文真正将其炼化，若日后由他掌家，以他阴狠性情，其余三家日子怕不好过。
另一方面，又希望此间事就此罢了，以免到头来两家不欢而散，李家也落得一场空。
如此说来，孙达文就是赢家了？
非也。
所谓天道好轮回，向来阴损的孙达文得灵运眷顾，距神仙路不过一步之遥，自是欢喜万分，可他如今，却成了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小黑蛇蜷缩在尸体的脖子上，直勾勾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穿上了孙达文的衣服，他那张苍老的面容正诡异地变化着，身材也在收缩，不消片刻，便变得与孙达文一样，只是那双眼睛有些诡异，竟与小黑蛇的眼睛十分相似。
他蹲**子，伸手向小黑蛇，没有去抚摸，也没有去伤害，只是朝它伸出了橄榄枝。
小黑蛇十分警惕，盯着看向他的手，手腕处有两圈红点，那是它刚才一口咬下去的，此人并没有因此中毒。
“良禽择木而栖……”
他的声音有些浑厚，发现这一点后，轻咳两下，声音已变得与孙达文一样：“要审时度势啊，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