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虚惊一场。
陈之遥因祸得福。
一场风波就此了了。
饶是徐仙子之见识,此刻也只感叹天地福缘、灵运眷顾。
它若不喜欢你,你便是天天讨好,亦得不到半点福荫,一如李家养黑蛇、孙家养白狼。它若喜欢你,便是初见,便是你是个不晓事的稚童,它都愿与你契合,就如眼下陈之遥与那水下灵运。
说实话,水下那只状如桃花的东西竟然是份灵运,着实让徐仙子吃惊,也不怪她没想到,一份灵运会是体形这么大的实物,本就匪夷所思,它甚至还懂得遮掩自己的气机,当真是让人闻所未闻。
陈之遥与它之间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不清楚,能知晓的情况只有一个,这份灵运舍弃了庞大的躯壳,化作一道红紫交加的气息钻入了陈之遥的身体,她此刻的右手臂膀上,多了一抹桃花的印记。
抛开陈之遥,转观周自然,徐仙子又有疑惑。
这贫寒少年的表象,虽仍有危险,但早些时候那种生机不断减弱的情况却已不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有什么东西扭转了他的命局。
是她么?徐仙子想到刚才随周自然跳入湖中的胡服少女。
她也懂得观象之术?
不……应该不会,这少女年纪比自己还小,怎么可能造诣如此之高?需知观象一术,只是观象便令许多参术者琢磨一生,进而学会破局者,更是少之又少,眼下九宫之中,便只有掌教真人敢说略通一二罢了。
这少女?不可能。
如此一来,他更加看重了那位贫寒少年。
假设少女是他的破局关键,但安排破局者却不可能是少女,也就是说周自然的背后有高人推演,是陆先生么?
对!肯定是陆先生!
为什么呢?倘若说陆先生大费周折,为一个天赋卓绝的先天胚子布局,那她可以理解,可周自然既非先天胚子,天赋与资质更是平庸……她眼睛闭合之间,又看向那个刚被灵运眷顾的小丫头。
陈之遥虽然不是先天胚子,可获得灵运眷顾,等同打开了“天门”,必定能踏入神仙路,这种准后天胚子,其实跟先天胚子差异不大,因为她还小,并且在这样的年纪受到灵运眷顾,将来修为更难以限量。
陶宅那两条鲤鱼,如无意外的话陶正也会炼化一条,对比与镇上其他孩子……这些周自然身边的朋友,似乎都特别幸运,反观平庸的周自然,在这群幸运的朋友中,倒显得有些另类。
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么?
不经意间,她竟然变得疑神疑鬼。
陈之遥感受到徐仙子的目光,于是朝她看去,对视片刻,忽然眨了眨一双大眼睛,惊奇道:“徐姐姐,你怎么流鼻血了!”
闻言,徐仙子慌忙将心神收回,不由骇然,细思极恐。
自己这一番推演,就像是走了条险峻的山岭小道而不自知,若非陈之遥出言提醒,她怕就要失足坠崖,伤了根基。
徐仙子拿出手帕擦拭鼻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意如意,称心如意,身无杂念,道心无垢。
她摇头解释没事,说可能是刚才在水里浸太久了,敷衍过去。
悬刀的少女看在眼中,看破不说破。
这一趟,虽是狼狈,但教训孙达文的目的,算是圆满完成。
李誉最为雀跃,平时见惯了孙达文的趾高气昂,又有此人欺辱姐姐在前,眼下何等痛快?恨不得一步就踏入家门,与姐姐诉说此事,是以刚下后山,便与众人告别,同徐仙子一起赶回李府。
临别前,徐仙子叮嘱陶正回去后,如果孙达文就此事发难,让他一口咬定是真的发现有发光的东西跳入了湖中,届时玉华宗的霍夫人不会让孙达文伤你分毫。
而后又交待陈之遥,令其回家后不要多言,就说是走路一个不稳掉河里了,万不可提及湖泊的事情,她后续会上门拜访,再有细说。
然后与周自然告辞。
徐仙子看似不善言辞,不过是个性直率而已,她其实也是个懂得结缘的人,不论是家有鲤鱼的陶正,臂有桃花的陈之遥,她知道这种人就算不在九宫,以后成就也定当不低,多施些福业,日后福报自来,不必强求,随缘而已。
而今,她也终于将比较平凡的周自然算入了此列。
……
周自然与少女结伴往平安巷走去,少女突然问道:“那小子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周自然眼皮一跳,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地反问道:“什么东西?”
少女尤为不屑,冷哼道:“书。”
周自然一听,便知瞒不过去,悻悻然从怀里取出一本被水浸泡过的书籍。
这本书,李誉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所以想送给周自然,只是碍于徐仙子的目光,始终找不到机会,最后还是在下水时移交的。
这姑娘是如何发现的?
“玉皇经?哟?宝贝啊。咦?不对,这什么呀,只是些基础篇,烂大街的东西,光靠个名头唬人。”
见周自然听得云里雾里,少女便与他作简要解释。
《玉皇经》乃九宫教门无上心法,分南华、通玄、冲虚、洞灵四部经文,而这四篇不同的心经,说是九宫立世的基业也不为过。但是眼下这本所谓《玉皇经》,却只记载了一些通俗的修炼基础,与世间那些烂大街的修炼基础篇相差不大,唯一值得圈点的,便是这篇基础有九宫前辈改良,着重精华,去除糟粕。
“应该是九宫弟子的入门教典,你那朋友看来是要被那九宫女道带回教宫的。”
少女一段娓娓道来,俩人已经回到周宅。
周自然的脸色有些黯然,桃花洞天,气数有限,二十年份,十位胚子,陈之遥,成了第八位。
少女看出些许端倪,便宽慰道:“他给了这本书你,倒也省了我许多麻烦,我学的基础,与你们很不同,况且我的起点太高了,不适合你。”
周自然先是惊喜,随之听她如此贬低自己,难免又有些不服气。
少女一笑置之,将书递还后,撇了眼屋里的陈岐山,问道:“这人要住你家吗?”
周自然摇了摇头,看向陈岐山也有不解。
陈岐山苦笑起来:“小公子,我还是不知如何与陆先生开口……”
周自然拍了拍脑门,心道这人怎么如此畏畏缩缩?
“陆先生陆先生,我说你这人也太不局气了。陆先生也是个人,没有三只眼睛,也没有两个嘴巴,有什么难开口的?”
陈岐山脸色尴尬,看向身边随从,对方却投来一个鼓励眼神,不由长叹一声。
他不依不饶,继续问道:“那敢问小公子,如果把你设身处地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会怎么跟陆先生开口?”
周自然豁然起身,看来就要骂人,门外却传来一阵动静,少女反应极快,朝周自然作了个噤声手势,一个箭步已躲进屋中。
几乎就是少女入屋一刻,周宅外便来了几个身着华服的官卫,衣绣佛莲,腰佩青剑,气派得紧。
他们打量了一下陋宅,为首一人马上注意到陈岐山,弯身作礼,问道:“可是陈公子?”
陈岐山暗道不好,给了周自然一个苦瓜脸,出门回应道:“正是,几位……是长安来的御史大人?”
陈岐山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连累周自然,便主动带着几名官卫往平安巷外走去。
“家父蒙受冤屈,我为人子,责无旁贷。相信几位大人也理解,我早早赶来此地调查,如今已小有收获,几位大人随我来。”
他应对这些小事由,整个人倒机灵、镇定许多。
周自然目送那些官卫出了巷子,赶紧关上宅门,回到里屋,盯着少女。
这姑娘怎么那么怕官卫?
少女细眉一皱:“我警告你,我很讨厌别人盯着我看!”
周自然心头一热,也不知是出于哪般心思,更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竟是应道:“姑娘你生得这般好看,多看几眼是我理所应当的呀。”
少女脸颊一烫,神色已是错愕,两朵红晕泛起,为了掩饰情绪,当即骂道:“好你个登徒子,想再挨我一刀?”
周自然说完也慌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本、本来就是啊,换作其他姑娘,我都不屑去看!”
少女冷哼一声,却是抚着腰间悬刀,大步迈向屋外,耳朵下的银铃晃动,发出阵阵轻响,她背对着周自然,脸上已是无限慌张。
想自己在老家也是备受疼爱,喜欢她的人更不少,可哪有人敢说这般轻薄的话?只是在她听来,却是没有丝毫不高兴,反是眼睛的余光瞥到周自然,生了许多心思。
要是白些就好了,应该挺好看。
周自然见少女抬步就走,当以为惹恼了对方,同是慌张之下,他总算稳住心神,找到缓解气氛的突破口:“呃……姑、姑娘,你怕官府?你犯什么事了?”
少女平复思绪,半晌沉默,脸色已是缓和,并不解释,只拿起了那本九宫的入门篇,让周自然在旁坐下。
周自然却说稍等,随即冲了壶凉茶,给少女倒上一杯。
少女脸色古怪地笑了笑:“这算什么,拜师?我可不收你,你筋骨是不错,可资质太差了,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其实是很笨很笨。”
周自然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却不敢得罪少女,便认真说道:“咱们关系不能说要好,但如今也算朋友了,我叫周自然,道门《周易》的周,道法自然的自然。”
少女有些诧异,没搞懂周自然想表达什么,但想起刚才一番小鹿乱撞,不由又是紧张起来,忙咳嗽一声:“我叫苏鹿,苏鹿的苏,苏鹿的鹿。”
周自然只觉这名字当真奇怪,苏鹿见他皱眉,便有些不悦:“你还学不学了,要不是与那道士有言在先,我早走了。我时间宝贵得紧。”
周自然赶紧收拾思绪,恭敬地点了点头,示意苏鹿可以开始。
瞧他正色起来,倒颇有几分学子模样,苏鹿也不多说,直入正题。
“修士,顾名思义,便是修炼之人,也被称为踏上了神仙路的人。只要成为修士,就有机会问品仙机,以探长生,这就比较长远了,属于上三境的事情,而修炼分九重境,我现在便将下三境给你说通透!”
“下三境的修炼,离不开其根源——气。”
“就你们此方大陆来说,多有人自诩正道,那儒家圣人丘夫子一句‘吾善养浩然之气’道出,浩然气这词更引无数追捧,在我看来,却不过噱头罢了。所谓浩然气,便是天地之气,说白了,就是此方天地的灵气,现在你可能不觉,待你有机会出了这桃花洞天,你便能感受到此处灵气之磅礴,外界灵气之稀少。”
“养浩然气,便是吸纳灵气养在体中各处府穴,理论上来说,在下三境这个阶段,体内养的气越多,修为便越高。但养气也有讲究,比如养气的府穴需要开辟,而一座府穴能养多少气?说不好,每个人都可能不同,一个人又能开多少座府穴?迄今为止尚无定论,但人使用神通术法,温筋养骨,便是靠这些气。”
“一旦气竭,轻则元气大伤,有损根本,重则府穴枯竭,继而败坏,所以修士无论遇到何等窘境,都必须给各处府穴留一丝残气,免伤根基,这点你要切记。”
“对于修炼与灵气,我这样讲,你可理解?”
周自然没有作出回应,而是问道:“为何你要讲‘你们此方大陆’?难道苏姑娘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苏鹿细眉一皱,已是鼓起两腮,看来就要动怒,周自然忙摆手点头说听懂了,随之将大致意思重复了一遍。
苏鹿这才罢休,答道:“我不是你们这边的人,我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远到此次我回去后,你我可能便不会再见了。”
周自然对此不置可否,示意苏鹿继续讲解。
苏鹿被他打乱了思路,重新整理一下,说道:“修士,有修为高低一说,这就要看修士体内有多少气了。”
她指了指周自然丹田下方,忽而察觉不妥,脸颊一红,赶紧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