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然感受到一双双目光投来，心中紧张之余，不由长叹一声。他真是不擅长演戏，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很累，其实就算关山月没有挑明，周自然也觉得他顶替欧阳淳这件事实在滑稽，且不说卧龙山上有几人愿意相信，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凭如今可以确定的事情是，祁平川教他练剑，一来觉得他有天赋，二来因为内院的徐夫人，并非因为欧阳府。而徐夫人帮他，则是因为她与娘亲交情匪浅。
如此想来，倒没了看欧阳府脸色的必要，那还装什么欧阳淳？想通了这一点，周自然心中忽然无限释然。
“一定要打下去吗？我不想惹事。”
“可是我想。”
“……那就来吧。”
长孙小狐能使用御气之术，修为显然也已步入金丹之境，而金丹分初、中、后三期，周自然正是金丹境初期。
在不同的阶段，实力自是有差别的，而周自然几乎可以笃定，这长孙小狐起码是中期，甚至后期，崔大同曾明言，他的太极拳练得已是融会贯通，凭此间修为，若配合体内灵力全力一击，寻常金丹境初期的修士绝对不好受。
可是长孙小狐受此一击，却只是松了松筋骨，脸色不见半点难受。
说明他刚才出招，有留手。
周自然看得出来，四周的人却更加清楚，在旁人看来，小狐公子的修为虽不如公孙家的少壁公子精妙，却也绝非寻常人可相比，盛传已是临近金丹境后期。
反观眼前这位背着桃木剑的少年郎，竟能使出御气之术，必然也是为金丹修士，这是哪里出来的小神仙？
要说他真的是欧阳淳，不说身高，毕竟传言欧阳淳是炼化灵运出了问题，变成一位少年，修行中返老还童的事例当是有的，可也是寻本归原，化作自己曾经的模样。
只凭周自然一身偏黑的皮肤与完全不同的相貌，便让人无法相信他是欧阳淳。
在一双双好奇与费解的目光中，周自然从背后拿过桃木剑，严阵以待。
长孙小狐见状，笑意中危险尽露，心中已有盘算，提步一跃便逼近周自然，一手百花掌又起，然而正当周自然提剑要作应对，他掌势一变，双手抵在桃木剑的两面，体内灵力催动，一身修为尽显，在双手作力下，气流涌动，顿时引得罡风四起。
桃木剑断作两段。
这是显而易见的局面，也是众人预料的结果。
长孙小狐当然也是这般想，他掌风激烈，桃木剑看起来脆弱不堪。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却出现了，长孙小狐的身边有狂风吹起，这一击下所蕴含的灵力足见浑厚，然而他的双手在拿捏住桃木剑两面后，却再无动作。
众人从他的脸色中，察觉到不对。。
长孙小狐的脸色，尽是愕然。
不是长孙小狐不想折断桃木剑，而是在他拿捏桃木剑两面的下一刻，在双手猛作力的一刻，他发现他所使出的力量，他所催发的灵力，顿如石沉大海。
就是这么一把破桃木剑，长孙小狐竟然没能将它折断。
惊疑不过须臾间，周自然反应过来已是连退三步，倒上石阶，意图脱离长孙小狐的攻势范围，他判断得不错，虽是同为金丹之境，长孙小狐的修为却要比他高出许多，正面搏斗并不明智。
长孙小狐岂能让他如愿，当即抛下疑虑，双手擒拿桃木剑，紧接着掌花又起，脚步连进，转瞬便又逼近周自然，百花掌再出。
这一招很熟悉，周自然刚才已经应对过两次，然而这次他不敢再接。
这一掌，来势汹汹，蕴含层层威压，其中蕴含灵力绝非适才交手可比。
周自然还是高估自己了。
他原想着，自己到底已经进入金丹之境，纵然不能以力量胜过对方，凭借乾坤剑的灵活多变，说不定则可剑走偏锋，险胜一筹，然而他却发现行不通，因为他并没有出剑的机会。
祁平川曾与他说过，剑走偏锋，自是游龙千里，历历在目，他想了很久，始终不能理解后面两句话，直到这一刻，他才了然。
剑走偏锋，自是打算以险招取胜，然而敢于剑走偏锋，必然是走了千里路，见过群山，观过浩海，以大量阅历为前提作出判断，而不是简单的背水一战，更不能抱着侥幸的心态。
是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祁平川的教导，向来不会详述道理，往往都是抛出一个引子，让周自然自己思考，至于所想答案是否与他祁平川一致，却从来不是他关心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谁说他祁平川的剑道就一定是最好的了？
所以在领悟了剑走偏锋的道理后，祁平川曾经说过的另一句话跃然出现在周自然的脑子里。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对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投机取巧又算得了什么？
周自然的感悟，完全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脸色惨然地看着长孙小狐，对方的掌花已经贴近咽喉，转作掐状。
千钧一发之际。
转机悄然发生。
周自然的心湖底处，一缕光芒浮现，引发阵阵气流。
黄山之巅的石猴之上，铺着的那朵桃花，突然湮灭无踪。
盯着桃花看了许久的夜凤，眼眉不由一挑。
……
面临险境的周自然，体内莫名出现一股气流涌动，他奇怪之余一时却难作深究，只觉是心湖中发生了某些变化，然而在这股气流泛起之时，他心中又莫名有着一股自信。
是自信，还是不甘？事后想来，他也不能确定。
但在当下，他做出了行动。
握剑的右手轻轻一振，剑势初起，便震出一股气意，直摄人心神。
长孙小狐的手正要掐住周自然的脖子，受此气意侵扰，意识竟是有了片刻的迷糊，便是这片刻错愕，使得周自然脱离了他的控制。
长孙小狐虽感莫名，却也只是阴沉一笑，提步便要再追，然而他尚未动作，身体却突然无力。
不光长孙小狐如此，只要是在周自然三丈范围以内的人，心神都为之一震，在片刻的意识迷糊后，体内都有那么一霎感到空虚，从而导致身体无力。
长孙小狐脸色大变，整个身体已是失力难撑，往后倒去，脚步踉跄间，眼看便要滚下石阶。
周自然大步向前，抓住了他的手，警惕却丝毫未减，甫将他搀住便使劲往旁边一推。
长孙小狐被周自然推到石阶旁的岔道上。
他坐倒在地，脸色罕见的没了笑容，隐隐有些苍白。
他的身体几乎没了力气，也不是说受了多重的伤，而是体内的灵力忽然受到某股气意的威慑，一时调动不得，常受灵力滋养的身体难以习惯，便有了无力之感。
周自然盯着长孙小狐看了半响，确认对方的虚弱不是装出来的，便要转身离开。
长孙小狐始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见周自然要离去，忍不住问道：”剑、剑意？“
周自然并未回答，只是略作停顿，便又继续往上走去。
剑意。
长孙小狐抛出的问话，使得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是骇然。
那些离得周自然稍微近些的人，适才身体内有着与长孙小狐一样的体会，见周自然迎面走来，顿时纷纷让路，不敢直视。
剑意……
十五六岁的剑修，是天纵之才，却也是存在的，譬如公孙家那位少壁公子，便是十六岁踏入剑修之路，但十五六岁的剑修温养出剑意，却是叫人闻所未闻。
眼见周自然一言不发，只身登山，许多人商议过后，竟都是不愿下山，远远跟在周自然后面，既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惹上了这神秘的少年剑修，亦不想就此离开生怕错过了今年的登山好戏。
周自然注意到后边尾随的人后，心中叹息，忧愁更甚。
他没有回答长孙小狐的话，众人怕多是以为这少年剑修不爱言语，性情孤傲，然而哪是如此？
并非他不答，而是他不会答。
按祁平川所说，身有灵力者达到一定的修为后，在练手招的时候无须刻意使用御气之术，便能不自觉引气而至，这股气并非寻常灵气，相较来说，这股气要比灵气更加精纯，亦更具力量，是以一位剑客练剑练得久了，每递一剑，皆存意气，是为剑修，但想要递出这股意气要练多久？则因人而异，纵观天下剑修，多是结了金丹之后的事情。
意气两分，气可伤人，意更慑人，炼出这股精纯之气难，养意则更难，剑修往往先炼出剑气，才能温养出剑意，然而周自然虽是踏入了金丹之境，可使用御气之术，但他却从来没有炼出过剑气，更遑论剑意，适才不过一腔气流在体内，下意识而为之罢了，至于何以如此，还待他空闲时候打坐方能深究。
因为他很确定，他的心湖必然有了些变化。
他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有朵桃花落在了石猴之上。
他忽然想起了那尊石猴，其身体藏了一把剑。
行走间，周自然抬起了脑袋，看着不见尽头的石阶，长夜漆黑，轻雾缥缈，偶见人影。
万丈高楼平地起，周自然并不知道，他的剑道，已经建起了一片广阔的平地。
那位来自荒原的苏姑娘曾说，她修炼的功法起点太高，不适合周自然去学，殊不知，这位桃花镇少年郎在剑道上的起点，比她的刀道还要高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