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踏遍八百九十九阶石梯,确实还有别的捷径可以登上黄山之巅,虽说其中不乏距离更近的路,然而山道险峻,所耗时间往往要更久,捷径之名实在名过其实。
山腰段的捷径上,建有遮雨亭,有人在其中赏月。
长孙小狐的身影出现在附近,他走入亭中,看了一眼赏月的人,然后在石椅中坐了下来,月芒洒下,映照着他那张还是有些苍白的脸,笑意浅浅。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竟能引出剑意。”
“恩?剑意?”
“我可被你害惨了,你得补偿我。”
赏月的人回过头来,显出一张年轻的面容,是关山月。
他提步走到长孙小狐身旁,说道:“不可能,他虽未与我言明,但从平日里的观察来看,他不过是个刚找到心湖的……”
关山月话说一半,半张的嘴巴却难以言语,因为他把着长孙小狐的脉象。
脉象中,确实有种受气意震慑的紊乱,沉思片刻,关山月又说道:“会不会跟祁平川有关?虽然如今他的境界大不如前,但从某种层面来说,他仍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剑修。”
长孙小狐顿时翻起白眼,骂道:“心湖和金丹,这两个境界你以为差别多大?”
话虽如此,可长孙小狐略作回忆,想起周自然在与他对打的时候,确实曾出现过应接不暇的情况,如此便证明周自然虽有金丹修为,却其实不太稳定,怕且是近日进阶,可若关山月没有骗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时日里从心湖境进阶到金丹境?
正思索间,他的长眉忽而又一挑,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那把桃木剑很古怪,你可知其来历?”
关山月摇了摇头,他只知桃木剑是周自然随身物,却没有太在意。长孙狐的失利,在他意料之外,因而在沉默半响后,便问道:“要不解开压制?以你真正的实力,公孙家那位也得退让,要败下周自然想必不是难事?”
“然后呢?”
“……”
“你为什么要抓他?”
“此事隐晦,恕难直言。”
长孙小狐看向关山月,玩味一笑,说道:“你我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果你想利用我更多,就要先考虑如何为我做得更多。”
关山月摆出一副自当如此的模样,试探性地问道:“一份灵运……如何?”
长孙小狐摆了摆手,笑道:“一份灵运,远不值得我暴露修为啊。”
关山月颇为可惜地点了点头,心中对此却早有所料。
阴阳家的秘术,可控人心智,但也只能用于修为比自己低的人,长孙小狐的真实修为他并不了解,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秘术对其无效,因此双方的合作往往都是利益相互。以朱小英体内的灵运吸引他,也只是侥幸之法,若是成功便省了许多麻烦,自然甚好,若是不能,他也想足了后招。
只是……周自然竟然已有金丹修为?这却让他始料不及,更难以置信。
既此,关山月便告辞。
长孙小狐笑脸相送,待确认关山月已经离开后,他看着茫茫峡谷。夜色阴沉,峡谷后有一处地方光芒陡亮,那是卧龙城。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渐渐出了神。
……
……
月下的渡云山庄,很是安静。
侍从看来都歇息去了,便显得更是空荡。
夜色中,只有一道身影,徘徊在山庄外的某处僻静地。
他看来二十出头,身材健壮,略有挺拔之感,长相凶狠这样的词,与他大概是半点不着边的,他的脸比欧阳淳要俊朗,也比长孙小狐要清秀。
“这样一个人,难免上官姑娘要倾心于他”,这几乎是口口相传的话,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上官烟儿喜欢公孙少壁,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事。
四周越安静,动静就越突兀。
他看着手中纸条,半响无动作,待转过身子时,黑暗中渐渐走出一道身影。
“关山月,你终于肯见我了。”
“非常时期,稳妥为上。”
“他到底怎样了。”
“死了。”
“死了?”
关山月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并简单将欧阳淳窃灵运失败的事情说了出来,公孙少壁听罢,脸色仍是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那是一个他尤为忌惮的人,那是一个最有可能动摇他地位的人,遥想当初,听闻欧阳淳在大唐桃花洞天盈获巨丰的消息时,他甚至几度难眠。
就这样简单地死了?
作为卧龙山年轻一辈中声望最高的人,公孙少壁的心思自然不简单,他一针见血地质问道:“欧阳府的反应未免过于草率?”
关山月故作疑惑,叹息道:“对此我也不解,但只能查到那少年背后有人撑腰。”
公孙少壁皱起双眉,脸色显得有些古怪。
若真是欧阳淳汲取他人灵运失败,继而丢了性命……虽说此事是欧阳淳咎由自取,但到底是那少年间接害死的,以卧龙山七府的行事做派,纵然不让其偿命,也绝对不会善待,然而欧阳府非但让这个少年公然顶替欧阳淳,眼下更举荐他登黄山,当真是一件荒唐事。
关山月明白公孙少壁的疑惑,便趁势说道:“不怪公子有此疑虑,我也是百思不解,但是……祁先生在教他剑术。”
“什么!”
递剑相斩神仙路,西出阳关无故人。祁平川曾阻挡了西楚的入侵,是卧龙山的英雄,他同时也曾是天下十大剑修的榜首,更有五剑连斩同榜五人的惊人战绩。
卧龙山人敬重他的同时,也有无数剑修想要学他的剑。
但是祁平川从未收徒,在传出他于祁氏祖祠前立下“一生只收一徒,今生只教一人”的誓言后,更让无数剑修倍感无望。
谁能走进祁平川的眼?谁能得他传授剑道奥妙?长久的时间证明,没有人。
公孙少壁自小熟悉剑典,十六岁结成金丹后,正式步入剑修之流,他的剑,在卧龙山年轻一辈中更是首屈一指,因此,公孙少壁对祁平川自然就多了几分期许,或透过长辈关系,或自己长久坚持,他不止一次地尝试让祁平川接纳自己,奈何终不得愿而已。
“他什么修为?”
“月前,祁先生刚开始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刚找到心湖,可眼下……似乎已经结出了金丹……”
“什么!怎么可能?一个月?从心湖进阶到金丹?“
“我也费解,目前我的判断是兴许他此前有所保留,刻意隐瞒。”
公孙少壁也同意这个说法,他转念一想,便皱起了眉,问道:“他几岁来着?“
关山月脸色古怪,感叹道:“与公子当初踏入金丹境的年纪一样,十六岁。”
公孙少壁眼角跳动,语调黯然地说道:“如此一来,倒讲得通了。祁先生身为祁氏人,却与徐夫人在欧阳府做客多年,毕竟是一段不浅的香火情……先生大概是觉得此人可造,故而向欧阳府出言相保了吧。”
公孙少壁的眼角还在跳动,脸色更是一阵变化,尤为复杂。
他也是十六岁便步入金丹之境的,然而当初祁平川对他的态度却是不闻不问,相较之下,周自然却何其幸运?说他不嫉妒周自然定然是假的,他当然想证明自己,当然想向祁平川宣告不满,只是如今的自己,虽说尚未诞出元婴,一身金丹修为却早已圆满,若硬要跟一个孩子比高下,未免引人发笑。
关山月很了解公孙少壁,所以在一阵无言后,他又补充道:“刚才小狐公子败给他了。”
果然,闻听此话,公孙少壁顿时来了兴趣,皱眉道:“小狐一身金丹修为已经接近后期实力,怎么可能败给他?”
关山月咂舌道:“一招,不,那甚至不算一招,小狐公子就败了下来。”
公孙少壁的眼中精光一闪,急道:“你是指……”
公孙少壁并不愚钝,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关山月在表达的意思,他只是不敢置信,所以才问了下去。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是剑意。小狐公子尚未与他交上手,便失去了对战的能力。”
“怎么可能?”
话说一半,公孙少壁的脸色又有些恍然,更多的是苦涩,最终只长叹道:“难怪啊,难怪祁先生能看上他啊!”
他看向那条一里石道,石道尽头是八百九十九阶石梯,石梯的尽头是黄山之巅……此刻,那个少年正走在石梯上,然后将会出现在黄山之巅。
公孙少壁的脸色有着轻微的急切,而道:“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关山月心中满意,脸上尤为恭敬,答道:“没有了,只是趁此时机将欧阳府的事情告诉公子,顺便将那少年的事也说了,我是觉得公子会对他感兴趣。”
“有。”
公孙少壁提着他的剑,转身而去。
若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郎,纵然得知他拜入了祁先生的门下,公孙少壁多半不会再有什么举动,毕竟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但如果说这个少年已经养出了剑意,那便有一战的理由。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结出金丹,五年过去,一身金丹修为已经圆满,是卧龙山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剑修,他对剑气的运用可说已是炉火纯青,但他仍没有养出剑意,与周自然一战,他理由不多,却很充分。
见识一下天才少年的实力,盼着借此一战,可以有所感悟。
若是能引起祁先生的关注……自然最好!
此刻的公孙少壁,已经抛开了卧龙山的明争暗斗,只是个一心求道的剑修而已,只是他却没能发现,在他转身一刻,在他与关山月予以告别的一刻,俩人四目相对的一刻,关山月的眼睛里一道猩红闪过,转瞬而逝。